1972年1月18日 星期二

醉草園詩集卷十八 壬午 一九四二

元日偶成
楚水吳山擬恣遊。迎年且滯滬江頭。迢遙鄉國三千里。蒼莽煙塵四百州。海上曆翻新甲子。篋中筆健舊春秋。同根萁豆煎何急。願向當徒策一籌。

春夜
往事追思總是空。小樓寂寂一燈紅。過江花柳春將半。隔水笙歌月正中。漸覺棲身多枳棘。微聞啅舌出簾櫳。惱人無那羈愁夜。坐聽江城料峭風。

吳如水同社臥病無錫夫人書來卻寄
頻勞緘札致纒綿。累煞香閨亦可憐。笑我風塵仍跅弛。輸君伉儷是神仙。林泉養疴嵇中散。富貴忘機孟浩然。差喜干戈聲漸遠。江村猶足飽餐眠。

達旦二弟有越南勸農之行賦此壯之(二首)
去去安南壯此行。天風浩蕩海濤鳴。十年貴粟持奇論。萬里輕槎賦遠征。古戍金邊懷霸跡。平蕪交趾勸春耕。鑿空本是吾家事。冠劍毋忘出使情。
健翮摶風或可期。頭顱莫負好男兒。卻看世界爭雄日。正是人群解放時。異域風光憑採訪。炎荒歲月惜流離。江南相望思無極。何處同賡棣萼詩。

送吳如水同社赴蘇(四首)
鉛槧朝朝共一編。書城三載擁寒氈。儒生事業關家國。文化扶持仗仔肩。
牛驥同槽亦可悲。侏儒飽死朔臣飢。劇憐駿骨無人重。只怪文人總相皮。
肝膽論交有幾人。陽關惜別見情真。知君際會風雲近。無那臨歧一愴神。
琴囊襆被指蘇州。草長鶯飛滿虎邱。卻羨隨園晨夕共。公餘文字好賡酬(袁逸群在蘇。故云。)。

蘇州紀遊
江城髣髴水浮舟。花草名都足勝遊。陡憶定菴詩句好。三春時節入蘇州。

獅子林
古松鬱鬱柏森森。如畫亭臺見匠心。閒向紫藤花下坐。悠然眞趣憶雲林。

登報恩塔
笑上浮圖最上層。吳中風物望中徵。凴欄試作蘇門嘯。祗怪人間寂不譍。

閶門晚眺
新閶門外立斜暉。寂寂東風燕子飛。眼底三千餘雉堞。闔閭覇業已全非。

寒山寺
古木寒鴉繞寺門。空王禮罷悄無言。西楓橋畔懷張繼。依舊鐘聲響夕昏。

虎邱(四首)
說法生公事費猜。空山猶剩講經臺。苔侵頑石依然在。誰復教他點首來。
試茗雲泉願未虛。劍池池畔步紆徐。摩厓石壁臨風久。名士襟懷憶六如。
霸氣衰沉劍氣銷。遺踪留與認前朝。英雄事業今餘幾。古塔淒涼聳碧霄。
由來勝敗繫興亡。錦繡河山幾戰場。寂寞荒臺春草遍。一杯何處酹吳王。

滬上臥病感作(二首)
風前羸骨感支離。又是維摩丈室時。奈此髮膚來父母。不堪憂患累妻兒。生花閒卻江淹筆。驅瘧空吟杜甫詩。愁絕匡床長久臥。申江辜負送春期。
藥爐茗椀伴朝朝。孤館單棲更寂寥。萬里家山嗟遠別。中年意氣恐潛消。婆娑漸見添潘鬢。清瘦私憐到沈腰。惆悵東風歸去疾。打窗梅雨又瀟瀟。

寄達旦二弟越南
極目天南春已深。滿城垂柳自成陰。望中烽火連千里。塞外音書抵萬金。壯歲未忘家國念。遠遊偏切弟兄心。歸來舞綵知何日。檢點征塵感不禁。

送紹寬之通州(三首)
經濟文章已飽諳。飛鴻踏遍海之南。魚鹽巨鎮推江北。事蹟還堪溯嗇菴。
芃芃黍麥滿平蕪。去去狼山是畏途。見說干戈還未靖。須防藪澤有雈苻。
憑將樽酒壯君行。壓酒吳姬別有情。等是客中偏送客。不妨沉醉到天明。

偕瀛洲登摩天樓露臺
分明銷夏有高樓。笑上摩天最上頭。是處元規塵可避。朅來王粲跡仍留。燭天燈影光如晝。捲地潮聲氣欲秋。如此江山堪睥睨。何須望月起鄉愁。

姚誠英女士退社詩以送之(四首)
也似征鴻失侶寒。伶仃身世總艱難。斷腸詞曲傷心史。千載同悲李易安。
珊珊玉骨怯新秋。丈室匡床不自由。至竟才人多善病。漫云寡鶴只工愁。
天妒清才不自今。蒼茫海上幾知音。一篇教育兒童論。寫出溫柔母性心。
且將文字寫啼痕。隱曲衷情孰與論。去去漫生岐路感。烽煙依舊遍中原。

喜達旦二弟自越南歸(四首)
萬里長征不畏難。遙遙一語報平安。知君勸稼炎荒日。贏得顏容似渥丹。
吟來清沼躍娵隅。蠻語新詩趣亦殊。料識壓裝多旅稿。不敎薏苡謗明珠。
只憑忠信涉重洋。回首南天旅雁翔。好是歸來秋未老。園中三徑未全荒。
蓴鱸長繫故園思。蕭摵西風入夜吹。三徑未荒松菊在。草堂何日續壎箎。

輓王一軒先生(二首)
文郞負笈婿搴旗。晚歲優游酒與詩。去國騷人多婞直。渡江名士惜流離。遼東化鶴魂歸日。塞北群龍血戰時。一事為君深痛惜。未容續命看殘棋。
人琴俱寂恨悠悠。藁葬生憐失首邱。從古江南多瘴癘。即今海上失鳧鷗。死生甚欲詢天道。刼火何堪遍地球。惆悵騷魂招不返。靑楓林畔月如鉤。

旅懷
十年蹤跡任西東。歷歷征途入夢中。但覺此身如旅燕。不堪極目送歸鴻。神州亂久思投筆。豎子時來亦建功。慚愧賣文猶海上。吳門昨夜又秋風。

寄爾璇爾竹兄弟北京
廣陵散後各分飛。挾策機雲願未違。萬里懷君頻北望。五湖作客待南歸。投閒歲月匆匆逝。歷刼河山漸漸非。何日申江謀一醉。鱸魚正熟蟹初肥。

中秋夜與建達湘芷置酒虹口公園是夜無月興致索然(三首)
覊情閒叙慰無聊。翹首星河影動搖。大地光明猶未現。平分辜負好秋宵。
牆根幾處咒寒蟲。冷露瀼瀼濕桂叢。猛憶家人皆萬里。不禁鄉思起西風。
權將觴詠擬南樓。寂寂嫦娥四座愁。我願妖休作崇。團圓長照古神州。

曹靖民先生自九江來空緘戲報以短句
潯江隱隱水迢迢。一紙空傳慰寂寥。惜墨知公慳隻字。浮沉卻勝付洪喬。

秋心(四首)
淨几明窗讀異書。仙人一樣愛樓居。弭兵有願思文字。戰史勤修刼火餘。
自憐壯志易銷磨。地老天荒喚奈何。贏得多情諸姊妹。尊前解唱懊儂歌。
閒憑詩酒慰飄零。衆醉何堪詡獨醒。不盡美人遲暮感。蕭齋坐對一燈靑。
荊棘盈途底處行。升沉甚欲問君平。凉風瑟瑟來天末。一夜懷人夢不成。

江亭小坐
江亭徙倚數歸舟。黃浦潮廻氣欲秋。抗軛尚思伸驥足。謀生無那計蠅頭。觀棋已覺柯將爛。避世寧云海可浮。只合故山歸隱去。躬耕之樂勝封侯。

九日(二首)
右手攜杯左執螯。江樓一上亦登高。山川終古連吳越。市井於今幾俊豪。雁度西風秋欲老。鯨屠南海戰方鏖。征衣擬把戎衣換。共向前驅為國勞。
茫茫滄海嘆橫流。風雨申江又一秋。人世自甘疲智力。諸天原不解恩仇。興邦此日方多難。招隱何時賦小休。聞道故園霜菊滿。歸懷夜夜繞林邱。

次曹靖民先生見贈韻
冠劍丁年志未酬。刼餘文字且消憂。雪泥偶愛留鴻爪。骨相空慚異虎頭。舊事無人話天寶。新亭有客哭神州。多公論戰同曹劌。止武何當玉帛修。

次靖民先生見示韻
落落襟懷喜率真。忘年文字亦緣因。名山待作抽簪計。塵海原為閱刼身。天意未消兵燹禍。經書何補廣文貧。即今萬物同芻狗。只怪乾坤太不仁。

次韻送靖民先生返潯
得優游處且優游。塵海抽身賦小休。姓字早揚黃歇浦。情懷還似白江州。山中養晦盟猿鶴。漢上忘機狎鷺鷗。珍重雪芹文藻在。歸來夢好續紅樓。

有贈
冰雪聰明畫不如。最憐稚氣未全除。鸞飄鳳泊逢江左。夜雨寒燈話刼餘。奉母自甘名小字。背人還愛讀奇書。他年避地如償願。楚水吳山待卜居。

晚秋杭州紀遊
好是江南九月秋。短筇側帽入杭州。十年笑踐山靈約。且喜靑山未白頭。

保俶塔
十二浮圖聳碧蒼。山頭兀立閱興亡。南峰已廢雷峰倒。留取殘姿弔越王。

蘇曼殊大師墓
隨筆猶傳燕子龕。孤墳宿草碧毿毿。心香薦罷秋蕭瑟。一曲招魂賦不堪。

林和靖墓
巢許高風共一流。暗香疏影自千秋。亭空放鶴人何在。依舊寒梅傍古邱。

雙峰插雲
崢嶸相對露秋容。如此名山未易逢。指點閒雲自來去。南高峰與北高峰。

孤山道上
如畫樓臺絢晚晴。西泠橋畔看山行。疎林千里峰三面。甚欲誅茅此養生。

靈隱寺
何年靈鷲此飛來。老衲相逢話刼灰。偸得浮生閒半日。鐘聲響徹白雲隈。

玉泉寺觀魚
浮沉唼喋戯漣漪。樂趣濠梁世少知。我亦放生存一念。洗心亭畔立多時。

登六和塔望錢塘江
巍巍高塔倚雲巓。指點錢塘數點煙。眼底潮流今日下。不須強弩借三千。

席上示同遊
煙雲吐納覺身輕。紹酒龍茶慰客情。卻笑此行秋巳老。江鄉未及飽蓴羹。

棲霞嶺謁岳王祠
未容殲敵飲黃龍。十二金牌抱恨終。公自捐軀完大節。我來俛首拜英雄。君臣南渡河山改。祠墓西湖爼豆豐。淒絕棲霞獨憑弔。遺詞忍唱滿江紅。

晚秋泛舟西湖
去去湖心舊有亭。三潭潭畔好揚舲。魚龍寂寞秋將老。身世浮沉酒未醒。煙水自饒千頃碧。雲山猶似六朝靑。蘇公隄外斜陽裏。欸乃清音帶醉聽。

曉起湖濱散策
領略湖山願未違。曉來呼吸趁朝暉。嶺雲如睡無心散。沙鳥初醒得意飛。曲院殘荷還冉冉。蘇隄疏柳自依依。參禪更擬南屛去。斷續鐘聲出翠微。

遊西湖寄內
買棹南歸約又虛。秋風頻憶季鷹魚。連年作客情無限。萬里思家夢有餘。渡海未酬宗愨志。買山待續子雲書。太平何日歌偕隱。凖擬湖濱共結廬。

秋晚偕少谷朝松散策滬西公園(四首)
亭臺無恙復登臨。霜菊花開好共尋。不盡依人籬下意。寒英相對惜秋心。
疏林如畫罨斜陽。陌上依稀贈芍場。衰柳殘姿還作態。風情猶似老徐娘。
寒蟬噤舌鳥無聲。落葉颼颼聒耳鳴。觸我江關蕭瑟感。思歸豈獨庾蘭成。
城隅深處縱清談。老木荒僵暮色酣。日影漸昏人影亂。蒼茫秋思滿江南。

得世窗德春進忠訊却寄
功名端的爛羊頭。匏繫平添去國愁。冠劍出門還惘惘。年華逝水感悠悠。乾坤已見翻新局。黍何當續舊遊。惆悵南歸猶未得。坐看鷹隼擊高秋。

杏花樓席上賦似聯誼會同仁(二首)
笑上城南舊酒家。忘形相對亦風華。美人隔座歌桃葉。詞客多情醉杏花。儘許柏松同氣節。不妨盞斝遣生涯。枯腸潤處生芒角。壯志拏雲幸未賒。
消寒勝會作忘年。眼底光陰忽忽遷。廿載行蹤頻檢討。一時俊彥許周旋。水萍異地欣相聚。萁豆同根莫漫煎。醉倚欄杆望牛斗。欃槍依舊指西天。

滬上雪夜於留青小築與錫卿兄閒話(四首)
又見霏霏雪霽天。高樓揮麈擬神仙。雪泥鴻爪依稀認。棖觸紅塵又一年。
拂瓦瀟瀟雜雨聲。宵來寒意壓江城。熱腸祇恐同冰冷。濁酒頻澆對短檠。
梨花院落影重重。大地如歸白帝封。寂寞小樓群動息。臥聽古寺數聲鐘。
漫漫長夜思無涯。鄉夢迷離客路賒。準擬明朝新霽後。龍華寺畔探梅花。

除夕偕東興夜遊(四首)
又值他鄉臘盡頭。春申江畔尚淹留。六街喧爆燈花爛。餞歲無妨徹夜遊。
裊裊爐煙爇漏遲。民心厭亂此中窺。年來癡福求難得。尚有人家喚賣癡。
桃符換舊燭搖紅。祀竈家家尚古風。多少朱門深夜飲。不知門外有飢鴻。
樓閣玲瓏聳碧宵。圍棋鬥雀鬧終宵。外灘灘外歸來晚。報曉鐘傳白渡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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