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結語

國民黨白色恐怖－張振騰回憶錄
二十、結語

我生在一個奇妙的時代，先後經過三個不同政治形態的時代，首先是日本殖民地時代，其次是蔣家父子的極權獨裁時代，最後是開放自由的民主平等時代。在我十七歲之前，是日本殖民地時代的日本國民。在這個戰爭頻繁的時代裡，雖然經濟不很發達，物質也較缺乏，但物價安定每戶人家要吃飽之外，多多少少還可以儲蓄一些錢下來以應急需之用。治安良好夜不閉戶也不用擔心有宵小光顧。當然更不用談搶匪之類。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因長年戰爭的關係物資雖然缺乏，但也不致讓百姓餓肚子的地步。

一九四五年秋日本在兩顆原子彈下敗戰，結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台灣被日本放棄主權，而由蔣介石政權代表盟軍到台灣接受日本投降，台灣因接收被強佔為黨有，這就是目前的黨產黑金的原由。而當時六百多萬台灣人，也在一夕之間變成中華民國國民。原本單純無知的台灣人，還很慶幸回歸祖國。而以為從此就不必再過殖民地國民生活了。豈知台灣人民卻從此落入次殖民地地位，過著比殖民地時代還不如的更悽慘更悲哀的日子。

中華民國國民黨政權到台灣接收以後，陳儀的部隊在台灣為非作歹，為所欲為，政風腐敗，特權橫行，於是治安大亂，物價飆漲，百姓徒有一日三市之嘆，且把當時的幣值四萬換成一塊，而大家都在極度不安中過著今天不知明天的日子。一九四七年初，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由一件小小取締烟販的突發事件為暴發點而引起全台衝突，百姓群起抗爭，終於演變成「二二八大屠殺」，結果造成血流成河的悲慘重大事件。「二二八」大舉屠殺，與清鄉亂捕無辜百姓的陰霾尚未消退，中國國民黨政府，變本加厲，即於一九四八年公佈「動員戡亂臨時條款」將中華民國憲法打入冷宮。而人民免於恐懼的權利被完全剝奪。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起，在當時沒有戰亂的台灣，實施戒嚴，而這軍事戒嚴時期，維持了卅八年之久，創造戒嚴最久的世界紀錄。接著於六月公佈「懲治叛亂條例」，這刑法一百條的特別法，也是對付政治犯的特別條款，其中「二條一」將刑法明訂的內亂外患罪，加重至唯一死刑。「二條三」將預備及陰謀犯加重至十年以上徒刑，其他法條也極殘酷，而且便於曲解套用。蔣政權自中國敗退逃來台灣後，蔣介石提出「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自欺欺人的口號。將每年軍事預算提高超過總預算的一半以上，恣意揮霍達廿年之久，置人民於水深火熱中。接著公佈「戡亂時期檢肅匪諜條例」，明列連坐處分，並對知情不報處以徒刑，沒收「匪諜」的財產，充作告密及承辦人員的獎金。導致許多人以誣告別人為「匪諜」來謀財害命升官發財。一九五Ｏ年韓戰爆發後美國第七艦隊協防台灣海峽穩住蔣介石政權。蔣家大舉放手肅清異議份子，大興政治獄。在眾多特務情治人員周密的佈置下，為了爭功領獎，不知製造了多少冤獄假案，犧牲了多少無辜的台灣菁英與百姓。

總之，白色恐怖時期國民黨政權不能善待異己、橫加凌虐、羅織入罪甚至蓄意加害的具體案例其實罄竹難書不勝枚舉。

一九九Ｏ年李登輝就任第八屆總統，逐漸致力民主改革，解散萬年國會，廢止「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廢除「懲治叛亂條例」，修正刑法一百條，裁撤警備總部。恢復人民喪失已久的免於恐懼的自由權。一九九六年首次台灣總統由人民直選產生，而各項自由人權也逐一落實。終於九七年被國際人權組織評等為「完全自由國家」之列。二ＯＯＯ年更出現政黨輪替的局面，陳水扁總統提出「人權立國」的理念繼續致力於改革。而民主的成果普受國際的肯定。可惜政黨輪替後六年來雖然陳水扁總統用心於民主改革，但普受在野黨的無理取鬧、蓄意阻撓而政權空轉，政績有限使人民大失所望。

這正是李永熾教授所說「有自由平等的自由權，沒有互相肯定支援的社會價值觀，社會中將陷入只有自己沒有他人的局面」。今年十月十日國慶慶典上在諸多外賓參加的場合，幾位身穿紅色的擾亂份子恣意非為，在觀禮台於閱兵區，大動作擾亂慶典秩序，企圖讓總統蒙羞，也企圖讓中華民國蒙羞，更讓台灣人民蒙羞。他們這些滋事份子竟然都是泛藍的首腦及立委們，難道他們不認為自己也是中華民國的一份子嗎？實是其心可誅。

民主自由得來不易，我們生活在這寶島，每人應該要格外珍惜，學習人與人互相尊重，而使人權的精神價值成為我們生活的基準，共同努力建立一個有人權有尊嚴的人性社會。以免往日的悲情再發生於美麗的寶島上。這樣才不會辜負為爭取民主自由而犧牲的諸先烈，不是嗎？

回顧我這一生，於父母在世時，沒有做過一件讓他們感到欣慰滿意而有意義的事。很感恩這次妹妹們共同鼓勵與出資下，替先父完成「張達修先生全集」，讓父親的一生著作永留台灣文壇上。這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若父親在天之靈有知一定會感到欣慰滿意。

關於這次「張達修先生全集」之蒐集編纂出版，偏勞先父高足現服務於台灣文獻館的林文龍先生，更感恩翠梧妹妹夫妻出錢出力，南北奔走熱情參與，並鼓勵我為時代做見證，因而不嫌簡陋，將五十幾年前記憶較深犖犖大者，列舉以為佐證，特此致最高敬意與謝忱。

十九、患難「同學」共組化學工廠謀生

國民黨白色恐怖－張振騰回憶錄
十九、患難「同學」共組化學工廠謀生

回家的頭一、二個月都跟著母親到各地寺廟去拜拜還願，並到親戚家報平安感恩致謝。告一段落後面臨的就是設法解決現實生活的問 題了！離開現實社會這麼多年，對社會上各種事情都頗感生疏，要適應學習的事情很多，難免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但現實生活是冷酷無情的。離家十二年祖父往生了，父親一直都是個窮公務員，加上我被捕後，為了想營救我，而被很多不肖情治人員，刑警以及司法黃牛，騙了不少活動費。結果都是一場場美麗的謊言騙局。一九六二年我回來時，父親的月薪也只有二千餘元，維持家計已不容易。我是家中獨子，養家活口也是我應負的責任。因而我很積極地想找份工作，以補貼家計，但每次找到工作後，沒有幾天就有警察人員來找老闆關照，次日我就被解雇了。原來警察說是關心，其實是來向老闆暴露我的身分。在當時大家仍很怕事，尤其一聽是政治思想犯就更不敢用了。由綠島回來的同學，每個人都有這種遭遇與經驗，而覺得無奈與無助。

於是我去找曾經同隊又是樂隊的王任同學，他比我早兩年出獄，當時正在台南化學工廠當廠長，問他「這行業可不可做？」他說「可以。」我又問：「為何不自己做而被雇用呢？」他說：「沒錢創業啊！」我問他：「要多少錢才可以動。」他說：「至少壹佰萬元。」我天真地答應去召募，結果找了很多從綠島回來的同學，也只能勉強勸募到半數資金而已。只好暫時作罷另作打算。

兩年後我們終於召募到壹佰多元，而興緻勃勃地開始在嘉義購地從事建廠工作。為了節省錢我們都自己動手，從基層工程到機械安裝都自己來。而機器之製造就另找做鐵工廠的「同學」承包製作。從募到資金起，申請設廠、製圖、安裝到完工試車僅花了十個月時間，我們不論做任何事情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去完成。因為我們的資金是綠島的同學們出獄後辛辛苦苦賺來而勤勤儉儉儲蓄起來的血汗錢，由每人三萬、五萬、八萬、十萬地勸募來的。也是受十多位同學的信任與重託而成立的公司。任重道遠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我們幾位負責經營管理實務的人，都抱著這個信念從事工作。雖然打壓不斷，終於開始營運一年後，產銷上軌道。但在推銷過程中也發現市場分佈的情形，對工廠所在地的選擇有不利之處，乃毅然決然做遷廠之決定並積極進行遷廠事宜。一九六七年我們順利地把工廠遷到台中地區繼續營業。因有七八成的客戶都在中部地區，遷廠後運輸、連絡都比較方便，進而客戶被其他同行搶走的憂慮也少了。我們公司定名為「企慕化學股份有限公司」。是以生產濃硫酸為主的重化學工業廠商，當時全台共有六家同性質的硫酸工廠。其中以零售為主的由北而南有四家，我們公司是規模最小的工廠，每日生產量僅五公噸。因為濃酸的運輸危險性較高，初期零售的都用土罈子裝，卡車運輸途中撞破的機率比較高，運費也比一般貨運昂貴，因此需搶地利之便，太遠的就請其找近距離的生產者買。

酸鹼是化學之母，所以不需廣告宣傳，工廠用人少，產品價格也便宜銷售量穩定，我們公司的主要目的是求安定有固定收入，幫忙股東員工的生計。但是產量少營業額小經營也很困難。

在穩定中求進步我們逐漸把生產量擴大，認真找附加價值大的加工產品擴大營業額。由日產五公噸增到十五公噸，再增到四十五公噸。場地也由四百五十坪增為九佰坪再擴大到二千七佰坪。一路上戰戰兢兢，克勤克儉，腳踏實地，認真經營了三十餘年。眼看股東們都已屆古稀之年了，而年青的一代，對於這種又粗重又具高危險性的行業，都沒有興趣接棒，經全部股東討論後，決議結束生產，解散公司。先後近四十年我們終於將公司順利結束了。所有員工都以比勞基法，更優厚的條件，辦理退休或遣散。公司財產處理後將所得分別配發給股東，在勞資雙方都滿意的情形下於二ＯＯ四年圓滿畫下休止符解散公司。當然，我們建廠以後，警察情治人員，仍然不斷到工廠來找麻煩，我們都習以為常不去理睬，直到解嚴之後這種現象才慢慢地改善。

十八、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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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出獄

一年復一年，終於熬到十二年期滿。應辦的保都辦好了仍然沒有消息。這個時候的等待，真是有如一日三秋之感。因為當時不知什麼緣故，臨時將期滿結訓新生的考績分數提高了十分。據我所知十年期的新生結訓時的考績分數是滿七十分就符合規定放人了。而現在碰到十二年期的竟然要八十分考績分數才能放人。不過，自忖即使如此我應可以過關。因為當時新生訓導處結訓出獄成績的計算是分兩部分。一是思想考核，由政治幹事他們給分。另一是學業考核，由自己平時參加考試成績及結訓前舉行的「結訓考試」計算分數。思想考核與學業考核各佔一半。當時我在第二組的頂頭上司教官是結訓考試的計分評審教官，在我考完結訓考試後曾告訴過我「你考得不錯有九十一分」。而思想考核只要刑期滿了幾乎沒有例外的都會給七十分的基本分，讓其順利離開綠島回去與闊別多年的家人團聚，這是人之常情。除非彼此之間有天大的仇恨，但真有仇恨的應在到綠島之初就陸續被遣送回軍法處去了。怎麼有可能讓其在此待到刑滿結訓呢！至要開釋我的前一天我們的幹事才對我說：「為你的事我們開了很多次會。」意指我能順利結訓是他們幫了很大的忙似的，我真百思不解。我在新生訓導處一向表現不錯，否則怎有可能調到福利社當會計，又到二組當助教呢！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對幹事表示謝意。從此之後我所知與我前後期滿的有很多「同學」都辦好了保，屆期仍被拖在那裡沒有動靜，據說他們很多都被再送到小琉球去強制勞動被凌辱了二、三年才出獄。

一九六二年四月十三日，我與同隊同案的張晃昇兩人同時被釋放，我們坐小漁船到台東，在海上浪濤洶湧顛沛異常，我在漁船上嘔吐的死去活來，若不是同學從後面拉著腰帶差一點掉近海裡。約三個小時後總算平安在成功漁港上岸，上案後搖搖晃晃地仍在暈船想吐，但已沒東西可吐了，人很虛弱，只好找一家旅社住下來。翌日，我還是像在坐船一樣，精神恍惚頭暈暈地很難過。但也沒辦法只好又搭車到高雄。坐船暈船坐車暈車，這一路上幸好有張晃昇同學陪伴照顧著我，不然的話真不知如何是好哩。

一九四九年我曾在高雄港務局，服務一段時間，當時的高雄火車站附近一片荒涼，要坐十五分鐘的三輪車才看到鹽埕街上。十二年來變化真大，現在火車站旁全都是房屋，路都認不出來，滄海桑田令人感嘆！在高雄去訪問了先回來的樂隊同學，他在夜總會當琴師，他勸我們住下來，晚上一同去見識一下舞廳及他們樂隊的情形。我們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對週遭的一切都感到非常神奇、陌生、新鮮。第二天，我們到台南去拜訪曾替我醫治肋膜炎的台大醫生胡鑫麟博士，他很親切地招待我們談了很多回來後的趣事，並請我們去吃台南特產的料理，讓我們大開眼界。我與晃昇兄在台南分手，因他還要去找他妹妹，我一個人回家。

抵達台中火車站，雙親、妹妹們與剛出生不久的外甥女都來迎接我。闊別多年相逢悲喜交集，無言以對，惟相擁而泣。我們一同回到新近搬入的省府宿舍－中興新村環山路的家。先父留下一首五言古詩勉勵我。詩曰：「一別十二年，歸來胡不喜。舐犢慰深情，歡極淚如水。劫患感餘生，昨非今應是。面目憐清癯，松柏姿可擬。往事休重論，立志從茲始。虔誠禮神祇，殷勤謝鄰里。山城春已深，草堂月正美。舉觴慶團圓，詩篇歌樂只。願汝體親心，德行勤礪砥。日新師盤銘，家聲期振起。」舐犢情深，慈愛親情，溢滿於字裡行間。

十七、第二組－教務組與助教群

國民黨白色恐怖－張振騰回憶錄
十七、第二組－教務組與助教群

新生訓導處第二組，是負責新生教務工作的單位。原由教官組成，到綠島的教官素質就不怎麼好，時間一久就沒什麼可教的，所以就找新生組一助教團體，專為教官編課程蒐集資料作為教學之助。也有受教官之託，專做研究代寫論文等工作。約在結訓兩年前我也被調到二組服務。我被派到管制室，專門編排課業時間與科目的單位。將每星期上課科目的單位編排出來再油印分發各中隊，有時也代隊上幹事補寫教學日誌等。實際上新生訓導處的教官，上課一段時間後，也窮於應付新生的追問。有些教官甚至被問的無法回答而說「教你們畫貓就畫貓別想畫虎」。我們新生也知道即使指鹿為馬，我們也要說那是馬的道理了。

十六、醫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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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醫務所

一九六Ｏ年初，我在長期勞動驅使下罹患了濕性肋膜炎，終於有機會住入醫務所克難醫院休養。新生訓導處除了些軍醫外，他們也將新生中的一些醫生群組織起來，替新生及官兵眷屬等看病診治。當時醫務所由台大眼科主任的胡鑫麟博士，擔任住院醫師照顧重病患，新生醫師有：內科呂水閣醫師和陳神傅博士，外科林恩魁醫師，婦產科王荊樹醫師，耳鼻喉科蘇友鵬醫師，皮膚科胡寶珍醫師，牙科林輝記醫師共八位醫師，另有兩位國防醫學院的學生及一位台大醫學院生，加上數位護理人員，若要辦一所綜合醫院是人才濟濟綽綽有餘。綠島的生活原本就十分克難，連醫務所的開刀器械和藥品，也都由新生醫務群籌辦應付。綠島對外交通不便，若有急性病患必須開刀的，都由這些醫師群協力合作克難完成，官長眷屬的嬰孩也有由婦產科醫師接生的。我罹患肋膜炎之初，因怕雙親煩惱掛念，沒有讓家人知曉，由先出獄情如金蘭的好友張志良寄特效針藥、藥片及營養品等來醫治。感恩志良兄的協助幫忙。每次由背面抽水約500cc的現象，約一個月中就逐漸消失了。記得當時剛出來一種副腎賀爾蒙，胡鑫麟博士建議，告知家裡寄這種新藥來試試看，結果癒後情形很好。之後申請到台東保外就醫去照Ｘ光，一點痕跡都沒有令人很滿意。胡鑫麟博士每天工作完，晚上就寢前，一定要將兩支香煙接在一起深深吸完才睡覺，大概是壓力太大藉此紓解吧！

十五、新生訓導處福利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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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新生訓導處福利社

一九五八年，我被調到福利社擔任會計工作。新生訓導處福利社有販賣部、裁縫部及照相部。販賣部出售一些生活必需品零食、糖果餅乾等。裁縫部是給官長眷屬裁製衣服或給新生修補衣褲等。照相部則給新生拍照寄回家裡，或上級來賓蒞處視察時照些紀錄照片等用。會計部門負責將每日營業金額數量做統計紀錄，並將應該補貨之類別數量報主管官員讓其依時補充，以免斷缺貨以利運作。新生由家裡寄來的錢，統一由處部將錢換成新生訓導處印製之代用紙幣。於到福利社購物時使用。而禁止新生持新台幣對外交易。新生各隊的伙食委員，到外面採購時一定要一位官長帶隊同去，採買完了由官長付款給百姓，然後才將採購回來的東西抬回來。福利社所賣的東西都是比較一般性的東西，若病後要補充營養或藥物都要由家裡寄。

十四、千里跋涉冒險探監

國民黨白色恐怖－張振騰回憶錄
十四、千里跋涉冒險探監

一九五八年初夏，雙親長途跋涉到綠島來看我。雙親要到綠島來可說是千辛萬苦。從彰化坐火車到台東，就要半天以上的時間了。從台東到綠島，要到台東的成功漁港坐漁船去，在海上飽受顛沛之苦。台東離綠島最近的距離約十八海哩。台東與綠島之間又有一道叫黑潮的水流經過，海浪很大流速又快。每一小時超過四海哩，一般五馬力的小漁船一小時只能走五海哩，要經過很危險，要順著海流橫過去。據綠島百姓說，他們漁民的小舢舨橫過黑潮時，若不很小心常被翻船而喪命海中哩！

台東到綠島，坐漁船約要三小時以上的時間。浪濤洶湧沒有常坐船的人，都會暈船嘔吐，非常難過。綠島那時只有一家旅社在南寮，當時也沒有什麼交通工具，步行到新生訓導處，約要兩個小時左右。累了一天終於到綠島，只好住一宿。第二天到新生訓導處，已近十時了。有親人來探視我們都會很高興。我更喜出望外，在一個官長的監視下與家人閒聊家常並一同吃飯，隊上伙食平常都是三菜一湯居多，有人來探監伙委都會特別另加一兩道菜表示歡迎。大鍋飯雙親吃不習慣，我有親人陪著一起用餐，覺得格外溫馨甜美。

雙親因我罹患胃病又思子心切不放心，才不辭辛勞顛沛之苦，冒險來探監，我雖然高興能見到親人，但也很不忍老人家辛苦又危險，叫他們以後不要再來了，我會好好注意健康保護自己。我再也忍不住流下男兒淚。這趟探監回程，據說雙親差一點在海上就遇到颱風，總算蒼天保佑，能平安回家真是謝天謝地！

十三、康樂活動－運動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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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康樂活動－運動會

新生生活上軌道後，處部康樂組就開始籌劃舉行運動會，一則來調劑生活情調，再則鍛鍊體能。大型運動會舉行了好幾屆，項目包括田徑、球類比賽、游泳等很像舉行省運動會一般。

選手當然都是新生，因為新生人數最多時曾有一千七百餘人，其中也有不少曾參加省運縣運的選手在內，人才濟濟。各種部門的人才都有。排、籃球類活動設施比較簡單，除運動會比賽外，當上級長官貴賓蒞臨參觀視察，或外賓媒體記者來訪時都會被指定表演。成了樣版戲演出，雖然是覺得不甘又無奈，但還是消極的表演給來賓看。

十二、康樂活動—戲劇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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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康樂活動—戲劇晚會

新生生活逐漸上軌後，為免使生活過於太枯燥乏味，籌備單位開始籌劃康樂活動的實施要領。固定三個月由一個大隊輪流籌劃戲劇的演出。大隊部就由每中隊輪流負責演出事宜，演出時由全處輪流去觀賞捧場。有些馬屁精的就排演反共抗俄的戲碼，大部分都演古裝戲居多，也有演話劇的。

輪到我們隊時就籌劃演歌仔戲。每次演戲之前，都有樂隊演奏做開場。全場約二小時至二個半小時左右，中場休息十分鐘。戲劇的演出都在晚上舉行，所以附近居民也會來看。因為綠島居民不多，對外交通不便，所以島上沒有什麼娛樂設施。因而新生訓導處，有戲劇演出對他們而言是很興奮稀奇的。

大約到綠島的三、四年後，有一年春節，我們隊上的歌仔戲，到中寮國小運動場，去演出給綠島村民觀賞。戲碼是「秦世美反奸」，由我當主角，曾轟動一時。成為他們閒聊的話題。對新生訓導處而言，這是春節軍民聯歡晚會。促進軍民感情的方式之一。

從此幾乎每年都有春節軍民聯歡晚會的演出，讓綠島居民有個娛樂的節目，也是他們生活中的寄託與希望。

十一、韓戰的一萬四千名反共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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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韓戰的一萬四千名反共義士

韓戰之後在中共俘虜中，經台灣與美國互相配合下，成功達成所謂「反共義士投奔自由」的戲碼。有一萬四千名俘虜選擇「棄暗投明」要求來台灣。使國民黨在國際上贏回大面子。這些俘虜抵達台灣後，分發到各部隊服役，但結果這些俘虜，發現與當時所言出入甚大，而在軍中大發牢騷甚至抗議。國民黨當然不能容忍這種舉動，而將這些所謂「頑劣份子」，集中到綠島接受感訓。人數約有五百餘人。他們在綠島時說感訓，我們從來沒有看到他們上課或其他活動，更嚴禁與「新生」說話，嚴密控制言行，除了洗澡外很少到營舍以外地方走動，等於監禁在比較寬鬆的監獄罷了。他們在綠島新生訓導處的時間大約二年餘就又被送走了，究竟送去哪裡我們都未曾聽人提起過，可能凶多吉少吧！

十、軍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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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軍樂隊

新生訓導處成立後，最早籌畫的要算軍樂隊了。因為訓導處採取軍事管理，偶而上司或外賓來臨，去迎接有樂隊助興，才不會過於枯燥乏味。新生訓導處的樂隊，其實是克難迷你型樂隊。隊員共約有十五人，樂器也是買回二手貨來湊數，有小號與小喇叭各一支、中音喇叭一支、伸縮喇叭一支、中低音喇叭一支、黑簫二支、薩克斯風一支、小提琴三支，吉他三支，其他大鼓小鼓及鈸。我於成隊一年後也參加當小號手。隊員是利用勞動日去練習吹奏，由指揮兼編曲，依樂譜練習合奏。樂師們技術都不賴，雖組織簡單每人各有擔當，從儀式用樂，到一般民謠，甚至連世界名曲；如藍色多瑙河、卡門、軍隊進行曲等都能演奏得很精彩。之後各大隊康樂晚會的第一個節目，都以軍樂隊演奏作為開場。因有音樂的刺激興起一股音樂潮，在萬難中，開始自製吉他或小提琴。最盛行時期各隊都有幾把吉他，在休閒時學習彈奏，自彈自唱調劑生活，這對長期抗戰的新生們，是個很重要的精神糧食之一，也是生活的潤滑劑。

九、萬綠叢中的花朵－女生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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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萬綠叢中的花朵－女生分隊

新生訓導處有一隊收容女政治犯的女生分隊，隸屬於第六中隊，說是分隊隊員也有近百位。她們活動的庭院，特別加強用竹籬笆圍起來，外加鐵絲圍繞，以示為嚴禁進入的禁區。即使男性官長，除非持有特准紙條，都是禁止進入。她們上課日，一樣要到教室來參加上課活動。勞動日則不必像男生那樣上山砍茅草，下海抬石頭等粗重勞動，但仍要抬水供隊員，盥漱洗澡之用。女生上課、抬水、看病或到福利社購物等，凡是離開竹籬笆外時，都要由女幹事帶隊始能出來，當然嚴禁與男生交談接觸。唯一的例外就是當男生中隊輪到承辦康樂活動而須排戲時，男生隊可申請女生來充當女演員，共同排練演出。參加的女生雖然為數不多，但這個時候即使有女幹事帶人監視，但目的是演戲排練，難免都要與男生接觸，無論是戲劇內容或演出動作，甚至化妝服裝，都需勞男生之手，女幹事也只能順其自然而放寬監視的尺度了。有女生分隊的存在的確讓男生感到生活的活力與希望。雖然大部分男新生都像站在遠處欣賞花朵一般，可望不可及。但對生活在孤島枯燥無味的獄中人而言，黑白的人生也有轉變成彩色一般的，讓人充滿希望、活力與幻想。

女生中也有幾對夫妻檔，同在新生訓導處中。我們隊上就有一位叫洪世鼎的，他太太就在女生分隊。剛好我們七隊營舍，與女生分隊營舍只相隔一片曬衣場，他們夫妻就常利用曬衣的機會偷偷交談，暗通情愫以解相思之愁。當然沒有這種地利之便的，就沒有這種福分了。她們在綠島大約住了兩年餘就匆匆調回台東「生教所」去了，以後就沒有再回過綠島。

八、伙食委員與生產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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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伙食委員與生產班

剛到綠島，隊上伙食都是由炊事兵包辦處理。他們職掌每一隊一百五十多人的伙食權，態度很傲慢。每餐伙食可說粗製濫造敷衍事。連最起碼的飯，多常半生不熟。長官也不敢太責備，其實炊事兵也不會買帳，真是令人感嘆！因此我們建議伙食問題由新生自辦。在離島上物質缺乏，凡事都要靠自己來，想要吃好些，是生活最基本慾望。長官們當然舉雙手贊成。而對我們更重要，想維持健康，長期抗戰，營養最重要。剛開始伙食委員只有採購一人，不僅要採買而且東西要自己挑回去，很辛苦。不久改為四人，主廚、燒飯、打雜及採買，共同負責隊上伙食事宜。綠島是只有十二平方公里的小島，百姓以男漁女耕為多。綠島有句令人深思之語：「富人吃地瓜，窮人吃米飯。」因海風大，海霧瀰漫，農作物不容易生長，而且耕地又少。有地的富人種地瓜做主食，窮人就要購米來過活。每每挖出較大的地瓜摘來吃，小的留下讓其長大後採收。女性耕種的很少，倒是飼養梅花鹿及養豬的比較多。男性通常都是出海打魚，因靠天吃飯而危險性又大，收入都不穩定。伙食委員平常採購的大宗是魚，每天幾乎要等到下午三、四點漁船回來才能買到魚，有時等了一天也買不到魚，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漁獲量多時我們就多買些。除漁獲品以外就是買豬回來殺。蔬菜只有花生可以買到，但量很少，因為百姓自己要食用。當時每人每天副食費是壹元，每天約有壹佰五十元上下。伙食委員在有限的副食費上，要精打細算才能把伙食辦好。為長久之計，我們自力救濟，成立生產班。早期先孵豆芽磨豆腐、豆漿等，後來研發種蔬菜之方法，設法用茅草做防風屏改善種植環境，結果種出自用的蔬菜來廉價出售給伙食團使用，之後慢慢擴大到養豬、雞、鴨等。逐漸地生產班運作穩定，日常生活最重要的伙食，也日漸改善，這對維護每位新生的健康的主要來源功不可沒。

七、自築萬里長城

國民黨白色恐怖－張振騰回憶錄
七、自築萬里長城

我們到新生訓導處，第一個工作就是蓋圍牆，把自己圍起來。剛進新生訓導處時，這裡只有像軍隊的木造營舍，與散落周圍的碉堡。較平坦的地上蓋三處營舍。每處是一個大隊，下分四個中隊。中隊營舍前面出口處連接起來，蓋一棟橫式營舍狀如Ｅ字母再加一橫，橫式營舍前面有個較小的營舍當大隊部用。新生訓導處入口大門旁，另有一棟營舍，是處部辦公室之用。三個大隊型如ㄈ字，在缺口有處部。圍牆就沿著碉堡把營舍圍起來。包圍住全部營舍，到入口大門對面的四維峰兩邊下面，整個圍牆像一個袋子，袋口就是四維峰峭壁。圍牆材料就地取材，將海邊凹凹凸凸的咾咕石打下來，搬到築牆預定地，壘起高約三公尺，底寬約一公尺半的石頭牆。這個工程對新生而言，是一件很吃重的工作。每天工程分三批人，一批打石頭，體力較壯且有做重勞動經驗者。一批築牆工，有土木經驗者。另一批就是沒有什麼特長的搬運工，負責將海邊打下來的咾咕石抬到築牆地點放置，以利築牆的人使用。每隊新生，大部分都是沒有做過重勞動的人居多，又是在夏天的炎陽下，一天抬笨重的奇形怪狀的石頭十幾趟，在官長監視下，汗流浹背氣喘如牛。連我這農家子弟，都甚覺吃不消而導致尿血尿的結果。這讓我警覺，一定要設法尋找減輕工作量以自救的方法，以免葬身孤島變成孤島遊魂。築圍牆之舉，我們自嘲是「自掘墓穴」。雖然如此圍牆完成後，飛砂走石的情形改善甚多，生活起居也舒適多了。尤其開飯的時候，在飯菜上加砂胡椒的情形少了很多。

六、害人的「一人一事，良心救國運動」

國民黨白色恐怖－張振騰回憶錄
六、害人的「一人一事，良心救國運動」

到綠島的第一年，為整理居住環境，致力於築圍牆、蓋克難房、整理營舍周圍、美化環境、搬運補給品等。每個勞動日都非常辛苦，工作量也很重，工作緊急時上課也停下來趕工，如「補給品」到時，幾乎全體動員到南寮漁港碼頭，搬運抬回隊上。南寮距新生訓導處約有六公里路程，兩人一對抬五十公斤一袋的米、煤、黃豆、麵粉等一天兩趟共走二十四公里路。在炎陽下上煎下蒸，抬東西走一段休息一段，無論有無勞動經驗，都是很辛苦的工作。有時候遇到有變天之虞時，就趕工一天搬運三趟，盡量在一天之內把工作做完，這時候都要摸黑趕路更加艱辛難耐。這個時候伙委都會很貼心地準備黑糖薑母茶伺候，以示慰勞之意。下工後趕緊到流鰻溝水池，去洗冷水澡後就寢，因第二天還得於同一時間起床，照常工作。

要趕的工作做完後，生活比較正常化了。一星期三天上課，三天半勞動，禮拜天下午休息自由活動。這大約是到綠島一年多以後的事了。當時第一大隊第三中隊「新生」中有位姓齊的國大代表，向處部提議「一人一事良心救國運動」。當時處長姚盛齊是個好大喜功的人，正想藉此邀功，答應下令執行。於是由各隊指導員開會商議執行辦法。決議要各隊新生簽名響應。甚至寫血書呈獻總統，以表示感訓工作有成。新生受到感化踴躍參與運動模樣。但是我們新生普遍認為既已被判刑在執行刑期中了，何必響應什麼「愛國運動」來出賣自己的靈魂違背良心。雖然在軟硬兼施百般威脅利誘下，極盡勸說之能事，結果這個運動仍歸於失敗。官方惱羞成怒， 認為這個運動的失敗導因於有人煽火策動所致。而由各隊將一些平時被認為頑劣份子的黑名單中挑出，總共一百六十餘人，遣送軍法處重審，而再度槍斃一大批人。我們七隊中就有許學進、張樹旺、宋盛淼、楊俊隆等四人被處決。他們被誣指為「意圖顛覆政府，著手執行」的「二條一」而遭槍斃，真是冤枉至極。

經過這個運動後，我們深覺身處孤島與外界隔絕，什麼時候會被殺戮都不知道。處此危境，於是思考一定要將新生訓導處的存在公諸於世。當時我們七隊裡正好有一位曾在外交部的張志良，也同感此危機，而由他設法慫恿處長，將「新生訓導處」之成立廣為宣傳，讓國際人士知曉這個創舉。果然自一九五三年起，陸續有美國大使及外賓記者，到綠島新生訓導處視察而名噪一時。另有一說是前台灣省主席吳國楨被整肅，他逃到美國時公佈國民黨政府的惡行，其中之一是把台灣愛國青年關在綠島。這引起美國的注意，而有美國大使及外國記者到綠島查訪之舉。無論如何綠島新生訓導處的存在公諸於世後，我們新生的生命安全，多一層保護是事實。

五、新生訓導處－政治犯集中營

國民黨白色恐怖－張振騰回憶錄
五、新生訓導處－政治犯集中營

一九四七年「二二八大屠殺」之後，萬惡中國國民黨政權，藉清鄉之名，亂捕異議份子。製造很多冤獄，致使全台灣的監獄爆滿。因而於一九五Ｏ年間匆匆忙忙去綠島趕建所謂「新生訓導處」的政治犯集中營。將已判決徒刑的「政治犯」，送到此一離島來集中管理，並做勞改與思想改造的感訓工作。一則疏解監獄人滿為患的窘境，二則藉此向世人宣示，對政治犯寬容的假象。

新生訓導處，將要改造的思想犯稱為「新生」。改造「新生」 的方法分為身與心兩方面；「身」的方面就是要以「勞動」，勞你筋骨，讓你精疲力盡，不再有多餘的精力去想反抗管理官兵的念頭，而「心」的方面就是要以各種「討論」「授課」等方法，時時刻刻灌輸「三民主義」、「國父遺教」、「總統訓詞」以及「共匪暴行」、「蘇俄侵華史」等反共抗俄有關的無聊理論思想，而處處考核你的言行以為感訓依據。若有不從，就羅織罪名遣返軍法處重審加重判刑。

新生訓導處與監獄最大的不同，就是活動空間比較大，行動比較自由，自然條件較優厚，管理方式較寬鬆等。因為新生訓導處，表面上標榜是感訓機構，故不能很明顯地將思想犯當一般罪犯對待。首任處長姚盛齋甚至於對新生說：「只要拋棄過去重新做人，成績好就可以縮短刑期，提早結訓重獲自由。」其實這是騙人的。從結果看，「新生」的刑期，只有延長不可能縮短，刑期服滿了無法結訓，再送小琉球延期感訓的例子比比皆是。

四、綠島行

國民黨白色恐怖－張振騰回憶錄
四、綠島行

經判決後不久，由軍法處移監至新店軍人監獄執行。約二個月後再轉移到軍法處西邊的軍人監獄。直到一九五一年五月十五日午夜被叫醒要移動。行李準備好後到外庭集合，每二人銬在一起，十對人再用麻繩綁在每人的臂上連成一串。在荷槍憲兵戒備下徒步到樺山火車站乘貨車廂到基隆。沿途大家都沉默無語暗忖這次大移動的目的是什麼，目的地是哪裡？要填海、集體屠殺或……？在基隆碼頭下火車，等到天亮每人分配幾片已發霉的麵包，陸陸續續趕上很大的登陸船艙底。這時綁在臂上的麻繩被解開了，我們像逃難的災民一般，在陰暗骯髒的底艙挨到近午才開航，晚上就在此睡覺過夜。因兩人銬在一起行動很不方便，連去廁所都得同行。但船上另有一批人穿著深藍色制服，據說是新生總隊的隊員，就來去自如，如此看來我們既是同船，目的地可能一樣，料想結果不可能會太壞。果然，翌日下午船停在綠色島嶼前，讓我們在沙灘上登陸。這裡就是日治時期專關大流氓的火燒島—綠島。豔陽高照海風習習，雖然心身疲憊，但精神開朗許多，一時空氣也覺得格外鮮美。海灘上聚集些婦孺們裸裎著上身，用背巾將嬰兒掛吊在胸前餵乳。男生全裸只穿丁字褲，狀很奇特原始。他們好奇地望看我們登陸，有近千人從艦上陸續下來。帶著行李，蹣跚地徒步行走至二、三公里路程抵達一個叫「新生訓導處」的營區裡。這是一九五一年五月十七日。從此我在這裡，渡過近十一年的漫長艱辛心酸無奈的歲月。

三、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國民黨白色恐怖－張振騰回憶錄
三、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台灣戒嚴後，萬惡中國國民黨陸續頒佈「懲治叛亂條例」、「戡亂時期檢肅匪諜條例」等剝奪人民權益、自 由安全等各種惡法。開始亂捕異己及所謂「匪諜」。當時「省主席兼警備總司令」陳誠曾說：「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容漏掉一個」。而懸賞高額獎金以鼓勵情治、軍警及百姓檢舉密告。當時因檢舉而抓到一個無辜的「嫌犯」獎金是新台幣六千元。一九四九年一個高職畢業生到稅捐稽徵處服務，起薪才新台幣六十元，而六千元獎金是一個基層公務員約八年的薪資。有此迷人的獎金難怪會在「白色恐怖」時期，很多無良心的情治人員、刑警造成很多屈打成招、羅織罪名的冤獄、假獄是自然不過的事了。因此所謂「讀書會」「民主自治同盟」「牛犁會」等明明都是陷阱。可以栽贓為「共匪的外圍組織」，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麻豆案的人大部分都在我們隊上，據他們說：鄉下農忙時較難找到人幫忙，他們互相幫來幫去以解決農忙缺工的窮境，互相間稱為「牛犁會」。地方刑警就硬說這是共匪的外圍組織。嚴刑銬打逼他們在刑警寫好的自白書上捺指印。這些中年以上的農民甚至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怎麼知道什麼是共匪外圍組織？據他們說刑警是被迷人的獎金所引誘而誣陷他們入罪的。

還有一件更離譜的是「蔣介石總統」誕辰，全國公務人員都得去壽堂拜壽。有一個拜完壽後用台語問旁邊的人「今天是禮拜幾」，而被人密告說這個人說「今天拜鬼」。因台語說「禮拜幾」與「拜鬼」同音，而被硬戴上思想犯的罪名判七年徒刑，結果關了十年多才放出來。天下竟有如此荒唐的事，這不是高額獎金害死人是什麼？不是欲加之罪是什麼？

二、通訊

國民黨白色恐怖－張振騰回憶錄
二、通訊

被捕後到判決前的這一段時間都不准與家裡通信聯絡，所以家人都以為這次失蹤定是凶多吉少，也許像「二二八大屠殺」時一樣一去不復返，連如何死的或在哪裡死的都不知道，當然連屍體也沒有下落。

我是家裡獨子，雙親每天以淚洗臉，到處尋找探問，結果是如石沉大海。一點兒線索都沒有，希望破滅了只好卜卦問神許願祈禱以求平安。等到判決確定刑期之後，才允許與家裡通信。雙親匆忙趕來接見，其實雙親要來台北接見一次就得坐半天的火車，當天來回抵達家裡時已經很晚了，何況有時候還因移監而撲空，白跑一趟。見不到人就會胡思亂想，以為又出事情了而憂心忡忡無法安心，等到再次接到信時才放下心來。雙親及家人精神上的折磨可想而知。
等到移監綠島後情形更艱困了。一九五一年到一九六二年當時東部交通仍未開發。台中經由高雄到台東不像現在一票到底，大約六七個小時就可以到台東。而台中到台東就得花費足足一天的時間。第二天從台東到綠島再去探監想要返台東已不太可能了。又得在綠島或台東住一天，第三天抵家門大概都天黑了。探一次監需要花三天時間，沿途辛勞不說還得花不少金錢與冒很大的危險，實是有口難言萬般艱辛。

因此在當年最簡便的通訊方法只有寫信一途了。在監獄裡寫信限制很多，如一星期只能寫一次、字數不能太多，簡單扼要報平安即可。當然進出書信都要經過二、三關的檢查。通信內容一有違規或不如檢查人之意者就扣留不發。與朋友通訊更得小心，不然還會惹上麻煩，甚至變牢獄之災哩！所以在綠島寫家書大部分都是報平安居多，若有病痛也盡量不讓家人知曉，以免徒傷心煩惱而不知如何是好。

綠島居民不多，生活簡單，對外交通不便，「新生」寫信也是配合郵局的船便，定期出入定期收送。到颱風季書信的來往就更費時日了。不要說是書信，連店家的日常用品還常常青黃不接哩。

新生訓導處除經許可之專門書籍可以寄入外，其餘報章雜誌或文學著作等一概不准看。連各隊新生互相都不准說話接觸。這些都是禁止的，若有違規，輕者偵查詢問，重者關禁閉（禁錮）於碉堡內。時間由他們官長決定。被關碉堡的白天酷熱，夜晚陰冷，一天只給一碗飯及一碗鹽水，吃喝睡覺尿便都在其中，因無人清掃，又臭又髒，屎蟲到處爬行，簡直是如人間煉獄一般。

國民黨白色恐怖－張振騰回憶錄 一、被捕、判刑

國民黨白色恐怖－張振騰回憶錄
一、被捕、判刑

一九五Ｏ年四月十二日下午，我在行政專科學校（中興大學前身，現改為台北大學）上課時，有校工來教室叫我到校長室去。一到校長室有兩位警總便衣爪牙等著，其中一人確定我身份後，就似曾相識般假惺惺地摟抱我肩膀，而問我：「認識劉貞松這個人嗎？是什麼關係？」我告訴他：「是高職時代的同學。」他又問：「他說曾與你去參加共黨組織？」我說：「沒有！我不知道這件事。」於是他就問我：「敢去跟他對質嗎？」我說：「當然！」另一個便衣爪牙更是張牙舞爪的要校長交人，校長雖對在學校逮捕學生很為難，但結果還是很無奈的向我說：「跟他們走一趟吧！」於是我就莫名其妙的被強壓上等候在校外的吉普車載走了！上了車便衣爪牙就把我的眼睛用黑布條矇起來，雖然我心理很仔細地揣度車走的路線方向，但約二十分鐘後下車時我意識不出那裡是保密局。這一幕就是萬惡中國國民黨毀我一生的開端。

被關入一間約四坪大的房間，裡面隱約中看見地板上有十餘人的人影，有坐的、躺的都是生面孔。到晚上睡覺時人擠人像沙丁魚罐頭一般兩邊交叉著睡，腳都無法伸直。鋪寬約每人二十餘公分左右，空氣不好又悶熱，簡直是人間地獄。新進的人依例要去馬桶邊睡，晚間他人小解時尿滴在臉上。我一夜未曾闔眼，千頭萬緒回想今天發生的事、家人、親友、這一生的種種，若這次被槍斃了，真是枉費此生！

「二二八大屠殺」之後一般百姓均對萬惡中國國民黨的貪腐、霸道都有不滿，但也只有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但自一九四九年五月廿日頒怖戒嚴令後情形更加嚴苛，如對當時的獨裁政權不滿而發牢騷被檢舉，就認定思想有問題，而戴上思想犯的大罪名。這也就是獨裁的中國國民黨鏟除異議份子的手段。尤其一九四九年底，自中國敗退逃難，來台後為了鞏固政權，變本加厲陸續頒佈「懲治叛亂條例」「戡亂時期檢肅匪諜條例」等，違反人權與剝奪自由的惡法來牽制人民生命財產。造成整個社會人民都在恐懼猜疑中過日子，這個「白色恐怖」的日子長達卅八年之久，是世界紀錄之最。

半夜裡有個被刑的不像人樣的人被看守抬回房間。他奄奄一息全身軟綿綿地意識不清，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白天看到他兩條腿都瘀血，變成兩支黑柱動彈不得，連去小解都要人攙扶幫助，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被關進黑牢次日，發現同室中有位熟面孔，是叫莊朝鐘的前輩，我們曾見過一次面。他悄悄地告訴我當時台中案件的情形，並特別叮嚀我被審訊時法官沒有問的事情絕對不要說，而作答也越簡單越好。放風時我在屋簷下看到一個人彎曲著身子躺在溝邊一動不動的像個死人，也沒有人理他，後來才知道他是我中商時，姓隋的老師在台中大坑武裝部隊裡因槍擊時被打傷的，獄方讓他在此自生自滅。 約一星期後，被叫去偵訊時的法官叫莊西，是位廈門人，他說我參加的「讀書會」就是「共匪的外圍組織」，我說：「那是學校老師叫我們去參加的！」莊說：「叫你們去參加的老師就是共產黨。」我說：「我不知道啊！」他說：「你不知道，所以我現在告訴你啊！」就這樣到軍法處審判時的罪名就是「參加匪偽組織企圖顛覆政府」而判有期徒刑十二年褫奪公權十年。

其實「讀書會」是萬惡的中國國民黨為了要一網打盡臺灣的菁英所設的陷阱！根本不是甚麼「共匪的外圍組織」阿！

「台中案件共有六十三人，有老師、學生、公務員、護士、商人、工人等，成員複雜大多互不相識。本案判死刑七人，無期徒刑十二人，十二年三十人，五年十三人，一人無罪開釋。

經判決確定後，始准予與家人通訊，這時距被捕時已逾半年有餘了。雙親接信來接見時告知被判十二年刑期，雙親強忍淚水安慰我說：「要保重身體，安心服刑。」見到雙親憔悴身影心如刀割。這半年餘來，因音訊杳然，生死未卜，雙親一定憂心如焚度日如年，不禁令人潸然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