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12月16日 星期一

醉草園文集編後記 林文龍

先師著述豐碩,《醉草園全集》編印之初,以詩集傳本較多,乃先整理文集,並出版試印本,以待蒐訪佚文及徵詢各方意見,再作最後定稿。初稿編輯之際,明知梁雲光先生《東海吟草》有先師序文一篇,然其書久尋不獲,只得從缺。鹿谷鄉鳳凰山寺的沿革碑文,推測也是先師作品,但未能確認,也就暫時擱置。

《東海吟草》一書,在何進興、張翠梧賢伉儷鍥而不捨的追尋之下,透過日本藥商的打聽,終於有了令人振奮的消息;當張翠梧女士聯繫上了在沼津開業杏林醫院的梁祖福先生後,梁先生得知編印文集訊息,便快速郵遞了其尊翁《東海吟草》,使這篇先師序文得以收入文集。鳳凰山寺的沿革碑文則從張振騰先生所存打字油印舊稿的落款,得到確認,因此一併收入。

此外,核對整理過的舊稿,意外發現之前遺漏的〈欲救國家經濟危機須各人實行勤儉論〉、〈吳姓祠堂春祭祭文〉二篇;又從張振騰先生尋獲的零稿,增補〈癡石紀念集序〉、〈壽峰詩社第三集序〉、〈東山紫雲寺沿革〉、〈凍頂茶小史〉等四篇;另自《雪濤齋詩集》,再得序文一篇。日治時期的《詩報》,曾於一九四三年之第二九七、二九八號連續刊出先師的〈嘉興偶拾〉片斷,亦略依順序整併編入。鹿谷鄉前鄉長林丕耀先生寄來書信三件,為試印本推出後,僅見的讀者迴響,林前鄉長盛情可感;又博士生張淵盛君,針對錯漏字及標點符號,多所費心,併此致謝。

林文龍謹誌於國史館臺灣文獻館          二00八年八月一日

1974年12月15日 星期日

「楓橋夜泊」之解釋

醉草園文集附錄 翻譯
「楓橋夜泊」之解釋


客春余走謁通人井上通泰先生,聞先生講解是詩,數年來之疑惑,始渙然冰釋。先生寢饋於中國詩集、詩話及隨筆雜著者有年。據是日在其書齋講解「楓橋夜泊」之詩意如次:「月落烏啼霜滿天」之起句,明為描寫拂曉之光景;惟其結句「夜半鐘聲到客船」,則確為夜半不移。此詩作法顯係為時間顛倒,第此「楓橋夜泊」之詩,名盛古今,早已膾炙人口;雖不知詩之婦孺,亦能琅琅背誦。而此詩之真實寫法,以何解為正宗,是不能不令人發生疑問;此不獨我國人為然,即觀唐詩選及三體詩之注釋,亦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然則此詩為清晨作者乎?抑為夜半作者乎?

先生講畢,余恍然如有所得,乃懇其書之以告同好。先生辭曰:「是戔戔者,奚必務此為哉?」。先生晚年耽讀古風土記,於詩集亦嘗寓目。嘗謂余曰:「吾人讀書,當學陶淵明之不求甚解,藉以適性怡情。師於古而不泥於古,則開卷有得,欣然忘食矣」。余聞之首肯者再,不數月而先生遽歸道山矣。余乃撰追悼先生一文,登《日本及日本人》雜誌,文中並敘述前詩之解釋。不意此文揭出後,頗引詩界之注視,咸許為知言。

未幾,余訪內田遠湖先生,先生亦曾閱及余文者,寒暄之餘,亟以珍藏之《古今詩文詳解》二百十九集(明治十九年十二月梓行)一冊見示,繙讀之,則先生令先尊海橋翁之〈楓橋夜泊詩解〉一文在焉。其內容與井上先生之見解相吻合,余不覺詫異,內田先生徐謂余曰,僕與井上君自青年時代一別,竟成千古,惟於是詩之解釋,曾向井上君語及與否,罔能記憶云云。

余思井上先生少時,縱未聞內田先生言及,而先生自幼已耽讀書籍,此詩文詳解,或於五十年前,偶然讀及久之記憶未忘,已且以是謂為剏見,亦未可知,第先生為一敦厚儒者,斷不為剽竇他人學說冒為已說之劣技。又余所深信者,然則此「楓橋夜泊」詩之解釋,已發現於五十年前,是不可不歸功於海橋翁,倘五十年前所涉獵之應書,猶不能忘,井上先生之記憶力亦可謂奇矣

是詩作者張繼所乘之船,當於是夜泊於楓橋,起承二句乃明寫翌日拂曉之情景,迨天明舟將離楓橋矣。遙望岸上有寺影亭亭,明滅於雲霧間,始瞿然:「是非姑蘇城外之寒山寺乎?昨夜舟中所聞之鐘聲?非寒山寺之霜鐘,胡為乎來哉!」是以轉結二句,緊接以「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乃追憶夜來鐘聲之所自出,而湊成者也。

總之,詩歌之解釋,古人往往偶有暗合者。是不可以其發見之後先而異論,惟井上先生讀書之獨標卓見,特具眼光。實為余平生所景仰,惜不能起先生於九原,執此古今詩文詳解一書以問之為憾耳。

編按:節譯自《現代》九月號森銳三隨筆,原載昭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詩報》第二百八十四號。

1974年12月14日 星期六

經濟之緊縮告全國

醉草園文集附錄 翻譯
經濟之緊縮告全國


我國今日之經濟上,實處於難局,而非容易可言者也,迴憶世界大戰當時,我經濟界呈空前未有之活氣,即國內產業,以及外國貿易,亦極呈好況;迨戰後情勢一變,產業萎微不振,而貿易因連年輸入之巨額,以致金貨減少,銀水低落,加以大震災,受未有之打擊,經濟界之不況,愈赴深刻,茍從現狀以推移,欲望其恢復,不綦難哉!

如斯財界之不況,長赴深刻,國民之所得,甚見減少,則國府縣市、街庄等之歲入,亦從而減少,是以公私不可不決心以圖支出之減少也。然就國民生活之實際觀,奢侈浪費之風大都未改,而中央地方之財政,愈趨膨脹,惟依公債之增發,以俾保收支,付之平衡而已。因此國債日就增加,今也其總額收達六十億圓,又地方債額,亦達三十億圓之多,中央地方之財政,均以如此,真所謂欲立不定、欲進難行者矣。

是以政府大行決心,毅然以行財政之整理緊縮,先就本年度之豫算,節省一億四千七百萬圓,更就來年度豫算之編成,力求緊縮,以期其實現,俾國債不致增加,更進以擬立減少之計畫焉。至於地方之財政,亦努力同以此法整縮,會社、銀行等固勿論,即一般國民諸君,亦宜體諒政府決意之存在,由力所能為,節約消費,固事業之基礎,圖貯蓄之增加,以冀發展,是所深望者也。以上所云財政緊縮與消費節約,茍能貫徹實行,始可改造經濟,斯為國民生活安定之最要者,且財界年來輸出解禁之懸案,亦從而斷行焉。

我國於世界大戰當時,以非常之措置,禁止金之輸出,迄今已閱十二星霜矣。以金輸出禁止之故,銀水動搖不定,即通貨以及物價之自然調節,亦時形齟齬,且阻害產業貿易堅實之發達,至公私經濟,亦相從而膨脹,財界成今日不安之狀者,想亦諸君所共知者也。彼列強各國早及此,於戰後不拘國之疲弱衰弊,官民一致,毅然決心,努力以整理財政、節約消費,繼且斷行金解禁,以確立貨幣制度之基礎,使財界復於常道,今日未行金解禁之國者,除我國以外,僅二三小國耳。故我國欲於此際排萬難,不可不一日亟亟斷行金解禁,復國際經濟於常道,圖產業貿易之發達,進以資國運之發展,為目下之急務,可深信者也。然卒然斷行此金解禁,茍無何等準備,恐解禁當時至解禁後,經濟界殊非容易,必受莫大之影響,故必先就公私之經濟,極力緊縮,預防物價之下落,及輸入超過之減少,俾銀水得以徐徐恢復,為最要者也。

夫國民經濟之改造,為燃眉之急務者,固不待論,而欲達成此目的者,除圖公私經濟之緊縮,與斷行金解禁外,更無他法,是以我政府卒先實行財政之整理緊縮,然以政府之整理固如是,茍就全國民經濟上以觀,亦不過一部份已耳。是必國民全體,協力一致,節約消費,努力勤儉,以圖貯蓄增加,始能打開現下之難局,將來國力之充實伸張,均由是而可期耳。

夫緊縮節約,亦非最終之目的也,蓋依此而行,可以鞏固國家財政之基礎,培養國民經濟之根柢,他日得以造成發展之地位者也。今日之縮,正所以俟明日之伸,即如目下暫時之痛楚,亦無非為前途之光明,是不可不憑勇氣以堅忍之也。願國民與政府,協力一致,努力打開難局,是所切望焉。誠如是,豈僅為政府計耳,實為國民自身計也,亦為國家全體計耳。(一九三O、二)

編按:本文作者濱口雄幸為當時日本首相,濱口氏於1929年7月成立內閣,為解決通化膨脹,乃於就任一個半月後,透過廣播方式,宣佈財政緊縮政策,隨即發行《告全國人民書》小册。時先生任職臺灣新聞報,奉命譯為漢文登諸報紙,藉廣宣傳,本文其譯文之底稿。

1974年12月13日 星期五

家書廿六件(五)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家書廿六件(五)


翠梧吾兒:前接進興來訊,及昨來書均悉,家中一切平善,可以告慰!余已奉省府派令為民政廳秘書,擬於日內先往報到,並商准於春節後前往工作,因此間尚須辦理辭職及移交種種故耳。現因中興新村尚乏宿舍,暫時當通勤,俟宿舍決定,當搬往安住,方免披星戴月之勞也。今後將捨此叢脞生活,而專心於案牘,應較為輕鬆也。吾兒年底擬返彰甚好,進興仝來尤妙,詳俟面談。手復,並詢近好。父手泐,元、六。(一九六一)

翠梧吾兒如面:前日黃昏回來,聞陳太太言及吾兒挈圻孫回來,湊巧不遇,直可謂敗興而歸,又失話家常機會,殊為悵悵!家中尚稱安好,惟余胸部(可能心臟)時不舒適,有時感覺呼吸受阻,但血壓不甚高,因此出外時有戒心,年事漸高,殊非昔比矣。阿蘭請假後,想甚忙碌,祈安等近訂購新屋,亦費煞苦心,但願今夏考試,能如願以償,則幸何如之!進興來時,亦未遇及尤歉。近常與阿母返園,藉以舒暢筋骨,明日擬往頂城拜祖師公,因祖師誕辰,順訪大埤三叔及采芹等等,該地柏油路已鋪好,現已成觀光區之一環,將來以鳳凰山為背景,並利用大水堀為釣魚池,祖師廟、吳公石碑字等之勝跡,鹿谷又多一勝地矣。聞你們兩家都好,甚慰!但願時加保養為盼,並詢近佳。父、母手泐,四月十七日。

翠梧吾兒:日前繹如回來,送來巨款,足見孝心。立夏之日,大姑又送來豬肉、麵乾,尤感!此次余病纏綿,已近一月,此間似病非病,惟夜夜失眠,任何用法,都不能熟睡,似近神經衰弱,心思不安、健忘、心悸、怔忡等等,雖極力保持鎮靜,藉以控制,然每夜僅睡一二小時而已。昨彩祥兄自臺東來訪,渠介紹臺南市安神丸,服之有效,擬繼續服用,或可收全功也。來信知轉入國中之事,功敗垂成,至為可惜。但願蒼天不負苦心人,不久定能如願以償,則房屋亦可迎刃而解,快何如之!阿母日來為看護余及百般勸慰,奔走覓藥,亦甚勞累,問心至感難過,今後當專心克服疾病,恢復頑健,以慰吾兒等之殷望,尚希釋念!阿蘭去後,集內外於一身,想更忙碌為念。然勞則思,思則善心生,蓋忙中亦自有樂趣,余之精神不適,閒散過久,無固定工作以排遣時間,亦為原因之一。進興賢坦及諸孫想皆好為念。一鳴、繹如、二景仝此,並詢旅好。父手書,五、十一。

敏求吾兒:七月廿八日訊,今日收到,藉悉兩家近況平安,至為忻慰!余與阿母、小春,昨傍晚始由醉園返中,此次滯園五天,按來月三日將再返竹小住。小誠等學業定斐然可觀也。以未得參加典禮為憾,畢業後兩家可以挈返小住,以償其心願,並在中興歡渡也。七月半佳節也,翠柳搬家可能在舊八月上旬,現尚未定,珠苡已於去廿七日攜兩小飛美國,哲男約來華盛頓迎接,亦壯舉也。來八月一日,汝哥將挈小春南下,余等返園小住,回中後便可小聚話家常矣。今年炎熱可畏,幸皆頑健,可以告慰。團聚非遙,詳俟面罄。手復,並祝健康。一鳴、進興、翠梧等仝此。父、母仝手書,七月廿九日。

翠梧吾兒如面:一鳴回來,詢知大小平安,至為忻慰!家中安好,汝哥療養得法,針藥並進,已大有進步,且進度頗速。目前已可以讀報、寫信等等,明日已屆二星期,擬再赴中,接受檢查,諒恢復之期當在不遠也。一鳴攜回國語日報,吾兒所投稿二篇,「女店員」一篇,以輕描淡寫筆法,敘述外國女店員之態度,使人有置身外國之感,且筆法流利,搖曳生姿,最後以重視商業道德,提醒國人,用意甚佳,為難得也。「病人家屬話醫院」一文,將院中原原本本描寫出來,將護士、醫師同為一丘之貉,視患者生命如草芥,盡情揭出,且能將實情實事,以委婉文筆,曲折傳出,為多少病患家屬鼻孔出氣,誠為有功社會之文,令人喝采不止,因吾人為此中過來人,更覺得患者在生死邊緣掙扎,聞不死於傷患,而死於醫護失職之手者,不知凡幾,倘由此一篇文字,而引起衛生當局之注意改進,則功莫大焉。吾兒寫作,已有基礎,誠為可喜,今後如能多閱多寫,引起興趣,將來不難廁身於作者之林,一勤無難事,勉之!勉之!因二賢發燒始癒,因之翠柳精神萎微不振,見賢此次成績,仍冠全班,可寫信與之談談家常,以慰勉之。余退休定八日,初一生效,此後擬住中興,然後再作他計。今年炎熱異常,且風雨失調,尤宜留意健康。阿母因月餘之疲勞,漸感難支,幸汝哥化險為夷,母心得因而舒適,知注並聞。手此,並詢近好,進興賢婿仝此。父手泐,七月五日。(一九八二)

1974年12月12日 星期四

家書廿六件(四)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家書廿六件(四)


進興賢婿英覽:前訊去後,漏記一事,茲特補充,希注意及之。因患喉頭炎,一切無論水果飲食類,均忌用生水洗滌,均要用冷滾水洗後服用,此須特別注意者,手此補充注意,並冀早日康復。翠梧仝此。篁川,七月十二日下午七時。

進興賢婿如面:日前北上,途次得以敘家常,至為忭慰!貴寓環境優美,且主人亦彬彬有禮,尤為難得。余於昨卅一晨就返彰之途,下午抵宅後,颶風隨後而至,夜來風雨淒厲,今日未霽,各地被害,想見不少,中部雨量特多,損失當在預料之中,家中一切平善,堪以告慰,知殷殷注念,用此走聞。令祖母面前希代問候,翠梧仝此不另。張達修手啟,八月一日。

翠梧吾兒:頃接來訊,欣悉已得竹南中學之聘,延擔教職,學以致用,甚為忭慰!惟盼毅然接受,因教育工作,神聖而高尚,既可教人,又可益己,教讀相兼,不特溫故知新,且可日進於無形也。但初次登壇,總不免膽怯,應抱定信心,自信不難,一切當可克服,久之循循善誘,自成習慣。所須注意者,擔當科目應視自己所能勝任愉快之科目,較為省點功夫,且可收駕輕就熟之效,勉之勉之!親家日來住過甚好,常出院外散策,以吸收新空氣,而作輕微運動。中元傍晚,有送點肴饌上山,時親家母返草屯,據云院方亦有拜拜,均沾盛饌云云。哲尚來彰攻讀國文,頗不寂寞。茲附上藥方,為防治惡阻之用,如噁心嘔吐或見食憎惡、困倦欲睡時,可服之。家中平善,可以告慰,手復並詢近好。進興賢婿仝此不另。父手泐。九月七日

翠梧吾兒:此次應竹中之聘,為門庭生色不少,想日來登壇執教,已漸見慣,教學相兼,一可以溫故知新,一可以得才而教,是誠一舉兩得,甚盼學以致用,不負所學為幸。昨達旦偕宏政赴註冊途次來宿,聞杏珠已應古坑初中之聘,宿於斗六云云。哲尚尚滯彰,日與繹如攻讀古文,並課以《醉草園詩集》,頗感興趣,余告以當老師後,便知國文之可貴,毋視國文為古董品也。親家經過甚好,恆出門外近郭散策,但須耐心,持之以恆,方能全功,此事當由進興勸說,方能採納,家中平善,勿念!手此,進興賢婿仝此。附振騰訊。父手泐,九、十四。

翠梧吾兒如面:執教後想勝任愉快為念!昨進興來,適返醉草園,未晤為悵!所詢天干地支之排法,略說明如下:按天干有十,地支十二,即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為十天干;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狗)、亥(豬),為十二地支,以十天干配十二地支,週而復始,循環不已,謂之六十甲子,此我國自古用以紀年月日之用(孔子作《春秋》皆用甲子),譬如初一為甲子,初二為乙丑,至初十癸酉,十一日當再還甲,為甲戌,因十天干配十二地支,最後地支必剩有二,將該剩數,再由甲乙遞補,週而復始,最好查明日曆,再以此附表對照,便可瞭如指掌、清楚明白也。家中平善,可紓遠注。今年秋月倍佳,想兩地應同此感,秋後轉熱,尚希珍攝。手此,並詢近好。父手泐,七月初二日。

進興、翠梧仝鑒:阿母回來,藉知經過一切,心為稍慰,但願小心調攝,俾早痊癒為幸!聞房東對於汝等之照護,無微不至,且此次顧慮周到,視同骨肉,求諸今日,洵屬難得;有如此好房東,實不宜輕易割愛而他適,幸再斟酌,如可不遷,仍居舊址,無形之受益,當非淺尠,幸三思之!翠梧惡阻,可照開之藥單服之,自易生效,因是藥於手術後之補養,亦有功焉。阿里山之行,已作罷,知注並聞。經過情形如何?尚希來告,以免懸繫。手此,並詢近好。篁川手泐,十一、五。

進興、翠梧仝鑒:前後來訊,及敏求來告,藉知翠梧經過良好,甚慰!尤盼善於調攝,以期早日恢復,是為至要。余偕阿母於昨返醉草園,黃昏始返,家中一切平善,尚希釋念。宿舍一事,既有此微妙情形,又宜於居處,當照既定計劃進行可也。翠梧闌尾炎既已手術剔除,今後無此顧慮,一意以補體安明為第一,前之漢藥可繼續服之,自可奏效,不必遲疑。時入深秋,尤宜珍衛。舅父、老謝等,均來致慰,附此告知。手復,並祝康健。篁川,十一、九。

翠梧吾兒:來訊藉悉經過,日趨良好,甚為忻慰!搬家事,經查通書結果,下週三至六均不吉,惟十月廿二、廿三兩日大吉,可自決定可也。阿母星期日不能成行,因今日余將出差南部;來廿三日新竹召開協進會總會三日,余擬偕阿母於廿二日先赴頭份(或新居竹南),阿母擬於廿三日爲汝們協助搬家後之排疊東西等等,如無變更,可按此進行,如何?尚希來告為幸!漢藥可照服多次,可以保健而收宏效也。倚裝草復,並詢進興君近好。父手泐,十一、十一下午二時。

翠梧吾兒:日來經過如何?至以為念!頃接親家來電,詢問吾兒情形,並云久未接訊,頗為懸繫,可囑進興馳復為幸。阿母誕辰,寄來隆儀,汝現正需款療養,何須如此,已暫收存,不日當璧還也。昨汝兄亦寄來精緻之「松鶴延年」貝殼畫,較前所製者尤佳,湊巧於昨晨寄返,阿母整日睹物思兒,笑逐顏開,亦可喜也。前定搬家一事,曾否決定,如決欲搬,阿母當前往,因廿二日余亦有新竹之行,可偕同前往也,希來告為慰。家中一切平善,可紓注念。手此走詢,進興賢婿仝此。並詢近佳。父手泐,十一、十六。

翠梧吾兒:搬家後想身心與環境俱新為念,阿母於廿五日安返,余亦於是夜九時許返彰化,風塵僕僕,頗感疲乏,新搬宿舍,離校既近,處境亦佳,講學之餘,儘多時間,從事休息,以處理家事,亦計之得者,惟門戶內外,宜加堅牢之鎖鍵,以防宵小窺伺,又籬笆亦應修理,因一動不如一靜,今後當可暫住一相當其間,以安身養氣也。繹如再搬家,因左右均屬美軍顧問團翻譯及男生等,昨收來訊呼號,因不慎擇於前,至貽後悔,擬囑其再物色他遷,方免家人擔憂也。吾兒身體經過如何?均在念中;寒流在邇,尚希珍重,手此並詢進步。父手泐,十一、廿六。(前接來訊,附此夾去。)

1974年12月11日 星期三

家書廿六件(三)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家書廿六件(三)


翠梧吾兒:日前去信,想已收到。汝兄昨有信來,因海上交通受阻,音問亦因而遲滯,據來信情形,現已接近康復階段,並攝有近影,附此寄去,廬山面目,可以微覘其清瘦小許也。家中平善,惟余前感染風寒,現已痊癒,因類似流行感冒,鼻塞經旬,聲如老鸛,令人難堪耳。此次家專畢業典禮,報上曾登有羽衣舞之齣,風吹仙袂飄飄舞,令人神往,想當日盛況可料。汝兄來東期日,尚在申請中,知注並聞。春寒料峭,諸希珍衛。進興賢婿仝此,不另。父手泐。三、廿八。所索鋼筆容有便寄去。

翠梧吾兒:來訊藉悉一是,去十一日下午汝母至,偕皎如赴草屯慰問,據云親家住過,已甚良好,可紓遠注。汝兄已於十一日離東赴新港,十二日上午十一時安返綠島,均有電報來告,可以放懷矣。此次赴東,於極寶貴之時間中,未獲暢敘,且中途生病,使汝兄妹平添不安情緒,至感遺憾,然骨肉獲得團聚,雖時短暫,亦足慰十年之思矣。好在今後只有兩年,便可恢復自由,草堂團聚之期已在不遠也。余返後因腎臟部位有再作痛,蘭醫生斷定為腎結石,經檢查三次,繼服藥方,至昨日詳查結果,結石部分已告掃清,白血球已降至八四零零,一切機能,恢復正常,然為此已飽嘗苦味矣。明日擬銷假上班,因諸多要公待決,加以選舉在即,當囑令同人四出活動也。謝校長之同情票頗有,然此次角逐諸雄,多以員林、北斗地帶為中心,省議之戰,頓見劇烈,余當盡力所能及以聲援之。搬入學校實習期間,想已屆滿,繹如期考,想亦結束,家中情形,因余霍然後,一切恢復舊觀,知注,用此馳慰,並詢近好。父手泐,四十九、四、十七。

翠梧、繹如吾兒:先後來訊均收到,余已恢復,自本星期一起上班,一面仍服藥以期掃淨病邪,可免介懷。翠梧請假返彰投票事,已於今日以限時專送送交宋訓導主任,可探詢請假返頭份也。謝校長當選據現下觀測,已無問題,昨夜在中山堂發表政見,校長為第一番,博得掌聲,聲震屋瓦,可覘其人氣旺盛也。繹如考完,當較輕鬆,頓為忭慰。家中安好,日來天氣遽冷,細雨霏霏,汝等宜更留意身體為盼。臺中青果選舉延期,據進忠云張振輝之人氣低落,當選可能甚少,因此不復再作此想矣。總之,窮則通,蒼天總無絕人之路,又何須介然。手此並詢近好,父手泐,四十九、四、廿一。

翠梧吾兒:日昨致繹如訊,想已看及,因事忙未遑一一;頃接來信,始悉伙食分開情形,畢業在邇,搬入校內,既便實習,又多時間,實為一舉兩得。繹如在房東處,伙食尤可放心,不然東食西宿,總非法之善者。汝兄已有信來,現已歸隊上班。皎如亦勤於其職,可以釋念。進興日前返草屯探問,翌日來彰,今已將結婚相底寄來,尚可多沖洗以分贈親朋也。祖母已定明日返小半天,以待阿生之成婚,喜事在即,老人歡欣之氣,時溢眉宇,亦可喜也。日前寄繹如款項,可以分用。陳縣長卸任在即,雜音四起,人情冷暖,固無怪其然,現以機會未熟,唯靜觀處之。時入初夏,旅邸起居,應予注意,手此並詢近好。父手泐,五、三。

進興賢婿英覽:日前來彰暢敘,至為忭慰!頃接文翰及結婚底片,當即沖洗以分贈親朋也。此次賦恙,多承殷注尤感。令尊之疾,當已去瘀生新為主,注射與服漢藥並用,痊好亦自易之,惟須摒去雜務,避免勞神損性、鑠慮銷形,以專心療養也。翠梧今有信來,云畢業在即,功課繁忙,已在校包伙食云,知注並聞。賢婿於工作之暇,精神身體之勞動,貴劑於平,尤為重要,聞頭份環境優美,且工作安定,工作之餘,讀書運動,鍛鍊剛強之軀,尤為盼切,手復並祝進步。張達修,五、三。

翠梧吾兒:得繹如訊,知汝將於廿六日返頭份,以待畢業典禮,倘是事實,知此訊將為寄吾兒在學值得留念將離開校門之最後一封,兩年光陰,已於匆促中過去,惟在此間吾兒所經歷之情景,保一回憶,當歷歷如在目前,吾兒能於艱難刻苦之中,環境獨創之下,再受高深之學問,以為將來之用,此等幸福,應值得欣慰。居恆與汝母語及,無不引為幸事,從此離開校門,回到真實做主婦之家庭,當能本兩年來之所學,盡量運用,方不失為學貴所用之實,吾兒性情純樸,為內在美之典型女性,卻幸失之東隅者,可收之桑榆,言念及此,又復囅然,甚望與進興君敬愛相親,以創造美滿理想之家庭,則余與汝母喜有加焉!繹如學業僅剩一年,當以仍居現住處為佳,都市氣息,環境最甚選擇;雖居處簡陋,須知志在讀書,吾兒善導之。杏珠亦已學成,尤為可喜。家中平善,可紓遠注,惟新工作尚乏,當聽其自然以待消息可耳。綠島亦時有訊來,翠柳亦勤勉可喜,知注並聞。余之北上,為期未定,倘返頭份後有暇,返彰一遭尤為盼切。因舊六月二日竹山迎媽祖,可藉此以大快朵頤也。手此並詢近好,繹如仝此,不另。父手泐,六、廿一。

翠梧吾兒:頃讀來訊,知已安返頭份為慰!翠柳今日臥床不起,亦不進食,乃往探視,據云與前之頭痛相彷彿,醫勸其入院,視其變化如何乃知決定,明日因該院護士十餘人,偕赴北參加檢定,又不得不力疾上班,工作似感痛苦,余以其病來突然,恐又有人作祟,乃囑汝母往叩千歲,藉知究竟,因便附聞。吾兒可來信慰問,以增其精神治療也。手此並詢近佳,進興賢婿仝此。父手泐,四、二。

翠梧、敏求吾兒如面:久未來訊,近況如何?念甚!家專畢業典禮早擬參加,乃日前(廿七日)突因外祖母患腦出血,狀甚危急,竟於昨三日午前逝世,汝母因母子情深,看護數日,旦夕不離,已甚憔悴,昨猝遭大故,痛不欲生,余接噩耗後,乃於昨下午皆翠柳驅車前往協治喪事,現已定舊曆六月十五日下午二時告別,昨夜並將汝母載返彰化,安息數日,按十四日囑其先返小半天,十五日余再偕翠柳前往也。為此一連串之意外事,臺北竟不果行,深以為憾,想翠梧定感失望而悵然不已也。翠梧畢業後,此間可否返彰一趟,或可代為看家,繹如暑假何日?想當在考試中,如來不及,可免回來,因有翠柳可以作外孫代表矣。時當盛夏,汝等身體,須自注意,以免家中懸念。繹如如學費不足,可先由翠梧借用,以免中斷。匆此,並詢安好。父手泐,七月四日上午十時。

翠梧吾兒:昨致北安路訊,曾否收到,頃因外祖母逝世,定於新七月八日(舊六月十五日)出殯,汝母將於十四日凌晨返小半天,余亦於十五日偕翠柳前往送葬,為看家及當日準備等等,吾兒可於明日返彰,幫助出入焉,如何?希與進興君商之。因昨去訊之北,恐致相左,特此走達,詳容面敘。手此,並詢旅佳,進興君仝此。父手泐,七月五日上午九時。

進興賢婿如面:頃接快訊,藉知賢婿因患喉頭炎(扁桃腺炎),已漸占勿藥,至引為慰!日前因未敘病名,致咸感不安,當日所開漢藥,亦為感冒著想,茲重開扁桃腺炎驗方寄去,可即兼服,較易奏效也。翠梧已安返,甚好!希善為照護調攝,早日康復,以慰遠念為盼,手此慰問,並詢痊好。張達修手書,七、十二。

1974年12月10日 星期二

家書廿六件(二)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家書廿六件(二)


翠梧吾兒:限時訊今晨收到,訂婚各禮除帽靴外,均已備妥,明日已邀老謝岳母司廚,以若仔、翠柳為佐,可保順序。德安定四日夜車北上出庭應訊,屆時當將汝之服裝及禮餅託其帶去,以飫諸妹之同學,共祝前程也。聞今晚文若將撥忙來彰觀禮,誠出意外,明已約老謝、進忠、寶琦等作陪;時值災後,一切從簡。近議會正在開會,精神頗為緊張,妝奩事視家中之經濟,適可而止,已與老謝等作周密之檢討,可免掛念,以致影響學業也。手此並詢敏兒安好。父手泐。十二、二

翠梧吾兒:先後來訊,知近況彌佳,至為忭慰!家中安好,可紓遠人之心,新曆放假,希偕進興君返彰暢敘,又盼。繹如憨態可掬,可善視之。手此並祝聖誕快樂。父手泐。十二、廿四。

敏求吾兒:來信藉悉,此次期中考,已克服萬難,順利完成,良深喜慰!提倡毛筆字甚好,因心正則筆正,我國國粹,端在文字,而文字之表現,在於書體,不論真草隸篆,均有其特色,所謂中國文藝、藝術之一,有窮一生之力,而未竟其功者,甚願習之以恆,字無千字功,勉之!勉之!聞昨來竹南與大姊聚首,甚好!家中至為平善,日前偕阿母及阿妗等赴埔里觀建醮,並至俊財處大餐一頓,因俊財為祈平安亦宰一大豬故耳。是夜上午四時始返彰,附此以聞。頃接翠柳來告,謂翠梧將於卅日返彰,歡渡新曆,吾兒亦不妨歸來,以共度新春也;是日阿母擬炊菜頭粿,並治家鄉味數種以待焉。所索炒麵茶一節,可在大姊處自行手製,省卻郵寄之勞。余於下午或可偕老謝北上,附此並聞。寒流已過,大地春回,瞻望前程,有如蓬勃,當希健身勉學為盼。手此並祝。翠梧仝此,父手泐。十二、廿四上午十時。

翠梧吾兒:昨晚想安抵北市為念!汝去後始找出汝兄之信,茲附此夾去。關於婚期,待汝與進興面洽後自作決定可也。人間萬事,塞翁失馬,吾兒當放大眼光,運命由自己來開拓,家庭由自己來創造,本汝平生所學,不難克服一切困難,而步出康莊大道,何須抑鬱寡歡,以自損身心也。天下事往往求全反毀,要在自己拏定主意,奮發立志,自不為一切障礙所困惑,甚望吾兒勇往邁進,以排除障礙為幸。學業忙碌,精神亦須自調節,務須珍衛為幸!並祝學好。父手泐。正月六日。

繹如吾兒:來訊知在車廂站至北市,想一路辛勞為念!考期又至,當事前作一番準備,有恆為成功之本,甚望能持之以恆,自不至臨時抱佛腳,而千萬遍念阿彌陀佛也。歲暮天寒,諸希珍重,家中安好勿念,姊妹尤須和氣。手此並詢旅好。翠梧仝此,父手泐。正、六。

翠梧吾兒如面:來信藉悉一是,幸福前途由自己來開拓,吾兒洞徹此理,且負此襟懷,深為可喜!關於日期,是否曾與何君商過,結論如何?希來告以便著手準備也。今秀鸞因其故鄉作三獻返鄉,寓中頓形寂寞。校方擬在中部召開之家長會,屆時當即出席。家中一切如恆,可紓遠念。繹如考試期近,想又至臨時抱佛腳,念阿彌陀不已矣。歲暮天寒,諸宜珍重。手此並詢學好。父手泐。元、八。

進興賢婿如面:日昨中市話別,想已安抵頭份為念!此次成婚,剛逢春節,大地騰歡,定能帶來無窮幸福,尤盼賢婿與翠梧同心協力,樹立模範家庭,則學有所用,方不負拙與內人之殷盼也。昨夜於衣櫥找到翠梧紅色小點花之上衣一件,內有鑰匙一把(皮箱用),現妥為保存,他日有暇,可即歸來攜去。拙為重建工程,此次得上峰補助,限期完成,今起已開始忙個不了矣。手此並詢安好。張達修。二月八日。

進興賢婿如面:來函藉悉安抵任所,一切順利,至引為慰!昨去寸函,度邀收到,翠梧登校尚有時間,此間可囑其返彰一趟,如不能返,當以包裹寄去。繹如已定元宵返校,頃接振騰信,附此夾去,希轉翠梧,信中於相簿之製作,頗為致意,見物思人,當能念其手足情深也。花蓮義己表弟昨挈其家眷來彰,流連二日,始擬返花,因便順此附聞。汝等家庭新建,貴能互相敬愛,良好之開始,是成功過半矣。手此並詢安好。翠梧吾兒仝此,篁川手書。二、九

翠梧吾兒:昨汝母由頭份歸來,適老謝亦過訪,入門即津津樂道,述此行之滿意,一時喜氣盈山莊也。關西相師,殊引人入勝,他日有機,擬偕老謝往詢,以為趨避之參考。聞吾兒于歸後,確能鴻案相莊,不負贈詩之本意,殊為忻慰!所望以新婚之氣氛,與進興長久保持,永遠不渝,和氣致祥,知將來幸福亦隨之無窮矣,勉之!勉之!繹如已於週六晨北上,因抵後未與志良連絡,是晚志良來電探問,因恐貽誤考試,亦細心也。今老謝將往省府,順將親家之皮鞋帶交李朝章先生收轉。關於戶口之遷出,今日詢市公所,謂只須領出抄本便可,惟必須草屯之明細住址,如某鄰某戶等,以便記載隨夫遷出地址,至身份證可在草屯入籍後填入。今日老謝訪朝章君時,並囑其日內來辦,知注並聞。日來因重建工作頗繁重,如本星期有暇,擬北上一趟。昨夜哲尚亦偕汝母來彰,聞祖母春來元氣甚佳,益見其慈祥心泰矣。皎如等均無恙,可紓遠念。手此並詢近佳,父手泐。進興賢婿仝此。二、廿二。

進興賢婿如面:頃讀來翰,藉悉一是。振騰染病,多承關注,尤感!目前已有訊來,據云經過良好,已漸趨康復,按月杪來臺東檢查,如期定當有信來,便可轉知翠梧,因翠梧擬利用畢業旅行期間前往探視,倘正於此時來東,翠梧得偕往,誠為妙極。賢婿廠方請假嚴格,不必多此一舉也。夾去紀念相片,維妙維肖,可為鴻爪。日來春旱,大地如爐,此間水源尚可供應,現更從事重建,鑿井浚池,大約五月底當可竣事。目下鬧水荒之都市已在不尠,昨此間似有雨意,今又赤日行天矣。獅山風景,時縈夢寐,他日有機,擬即重遊,以參禪諦。家中均平善,可紓綺注。手復並詢進步。張達修手啟。翠梧同此,不另。三、十三。

1974年12月9日 星期一

家書廿六件(一)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家書廿六件(一)


翠梧吾兒:來信備悉,女傭難雇,可作罷。汝母腿疾,昨住蔡外科詳細診察,以腿部並無脫節柪筋處,乃予以鈣質之注射及服藥,今晨元氣較前倍增,想再數日便可復原。前赴和美、紅毛社等處,均無科學治法,僅作揣摩,害人不淺,今後於此類宜勿置信,以免養癰貽患,知注特聞。余血壓昨亦降一七O、八五,可免掛念,專心學業為幸。繹如仝此,並詢旅佳。父手泐。三、七

敏求吾兒:來信備悉一是,日前翠柳赴北,想已晤及,姊妹聚首,重話家常,亦足慰客中寂寞也。來訊知汝等發憤用功,且能善體親心,專心學業,至表欣慰!盼能以父母之心為心,如今以汝母之艱難辛苦,不致徒勞,則幸矣。汝母腿部已漸痊癒,惟胸口猶時作痛,陣熱亦時作時輟,大抵精神未能使其安定所使,日來春氣泛緩,或可漸占勿藥。純如休假僅有四天,除來往外,只剩二天,毋須回家,利用此假日,散策春郊,以舒適身心,或多買些肴饌,補些營養可也。翠梧、杏珠仝此,不另具。並詢近佳。父手泐。三、十七

純如、繹如吾兒:近況如何?念甚!家中平善,數日前由社寮雇來一女,姓張,年十九,幫理家事,因此汝母較可輕鬆,無炊事濣衣之苦,日來陣熱亦因而減少矣。茲由郵另匯去六○○元,到希收用來告。清明節無須歸來,因道遠,來回已費兩天,可利用此假日,多作身心有益之舉可耳。吾兒於學業之餘,姊妹務宜互相策勉,互相關照、愛護,珍惜時間,以求有所成就,方不負父母一片苦心,是所切囑!春夏之交,氣候靡常,尤宜注意,手此,並詢近好。父手泐。四十八、三、廿七

翠梧吾兒:日前北上,欣知汝等均能勤於學業,且姊妹怡怡相處,至為欣慰!皎如小春等均在家,明將偕返故里掃墳,因所雇之女傭,頗勤於職責,甚可使畀也,龍山莊(在菜園地)再鑿深井一口,現已開工,今夏水荒,可以解決。今年員林現每日僅給水四小時,地方譁然,指斥呵責,幾至焦頭爛額,幸彰化尚可供給,尚不至為春旱所苦也。前附振兒訊可收閱、服可收。汝母陣熱經過告之,至於跌傷已服膠類,早已恢復,無須介念。繹如來訊亦收到,春假可以修養身心,夜打英文,適可而止,毋過操勞,在外姊妹須互相策勉,互相砥礪,汝等年數非輕,當能深思,將來在家之日漸短,能守身如玉,不為時髦虛榮所阽染,是所切囑。手此,並詢進步。父手泐。四月三日。

敏求吾兒:來信收到,期考已近,精神不免緊張,然有恆為成功之本,能守之有恆,自不致有此慌張著急,勉之勉之!家中近況如常,因已雇有女傭,汝母時間較可寬閑,時赴中市舅家,談談家常,已成習慣。昨為總岳之三男在南投結婚,余因而忙了兩日,新郎新婦於昨晚舉式喜宴後,連夜赴日月潭定情,余返彰已是十一時許矣。星期日此地有中北部十一縣市春季聯吟大會,與會者可達三百餘人,會長陳縣長以余為秘書長,又須忙個不了。近議會又因水費加價事,廠方執以實未有錯誤,而議會指責,聲如雷霆,當日情形,儼如審訊,余時時報以冷笑,是真難以理諭之也;然此事早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矣。汝感冒可速買藥服之,該藥方可抄下備忘,以備不時之需,稍有不適,如認定為感冒,便可服用。汝兄日前有寄回相片,粗健可喜。春夏之交,寒暄不定,起居宜自注意,免貽父母之憂,是所切囑!翠梧、杏珠仝此。父手泐。四十、六

翠梧吾兒:來訊收到,藉悉旅中安好為慰!日昨老謝北上,曾託其帶去洋傘,想已收到。暑假謀短暫工作,恐非容易,當積極以謀之。今年詩人節決在北市太平國校舉行,翌日為臺北瀛社五十週年紀念,一連兩天,均有擊鉢吟,定見盛況也,今日已接其柬邀矣。東京張聰岳氏,去十七日,因在三樓,夜半有強盜懷刃入室索金,其婦為驚醒,與以二萬,盜嫌其少,時聰岳自夢中醒來,見盜挾刃,驚慌之餘,推窗跳樓,跌於樓下,筋骨盡斷,舁入醫院治療,因傷重不治,竟於廿一日逝世,為財以致墜樓殞命,殊為不值,其情可憫,其心實可哀也;一代富僑,竟如此結束其生命,實可憐已。因聰岳之逝世,赴日發展之機緣,亦由此而稀薄,因便附聞。來廿八日為水廠就職十週年,同仁擬開桌球大會及茶話以誌紀念;抽水室深井(三百尺)已鑿就,現惟待清井試水,然後安裝機電,接來月中竣工也。志良新職,想近可走馬上任,從此升面別開,行見青萍結綠,長價於薛卞之門,又可預料,實可為預祝之。溽暑困人,起居宜互相照護,勞心勞力,貴劑於平,尤為切囑!手此並詢近好。繹如、杏珠仝此。父手泐。五、廿六

翠梧、敏求吾兒仝覽:別後如何?念甚!昨接來稟,欣悉考試在即,想能將平生積學,盡量發揮,而獲優異成績可料也。昨文瑅來彰,今日德安亦來,德安此次全為介紹入臺中水廠為總工程師,現已決定,今後中市又多一親戚,殊可喜也。昨志良以英文版之中國書畫集句冊見貽,內容琳瑯奪目,悉為平生所未見,北窗展讀,欣賞入神,炎氛俗慮,頓歸於無何有之鄉,是真陶養性情之大好讀物,今後案頭有此畫集,山莊不寂寞矣。今夜已邀祖母及舅父母與老謝伉儷敘餐,惜未能招志良及汝等大快朵頤為憾耳。繹如春後,如無事可先歸來,翠柳擬於七月初赴北一遊,當可偕翠梧同返也。家中平善,余血壓甚為正常,知注並聞,手此並詢旅佳。父手泐。六、廿二下午六時

翠梧吾兒:近況如何?念甚!家中平善,可釋遠注,關於吾兒婚事,現離寒假不遠,為事前須作準備計,如男家再提議訂婚期日,可以應允;至於訂婚儀式,力求簡單,不須訂製禮餅,禮餅待迎娶時,一起定製,較省一次麻煩也。至於訂婚時,要答禮物,惟待吾兒與進興商量,取其實用,然後由吾兒回來選購,所有需要木器等類,亦均待吾兒屆時自己選擇酌購,值此災後節約期間,禮求其嚴肅而簡單,以不麻煩親友為佳,余與汝母均抱此念,如何?當希見告為幸。繹如近況如何?均在念中。手此並詢近好。父手泐。十一、三

翠梧吾兒:來訊備悉,經與汝母、老謝商討,咸表贊成。當照吾兒意見進行,惟訂婚期日,可與何君洽定,作一明確決定,以便準備為要。汝母昨夜由竹山深夜歸來,始知險遭水厄,於昏夜中脫險,亦云幸矣。先是十八日景通婚禮後(是日文若、文郁、文靄、吟詠、老意夫婦等均至),下午至竹山等車,時天已黑,乃搭六時五十分之客運來二水,時颱風肆虐,車至清水溪,已淹其半,至接近鼻子頭這邊之第二小橋時,突如上流之黑水(即年中火燒風起,上流便出黑水)洶湧而至,如萬馬奔騰,勢甚可怕,時汽車突如陷於小橋下,任開不動,霎時間水已滿車腹,乘客乃越車窗奔出,惟最後尚有一段長橋四丈餘,時水離橋僅六七寸,橋已搖搖欲墜;汝母由有壯夫強攙其臂,憑電筒半明半滅火光下,渡此危橋,剛登陸,橋已由兩片(眼鏡橋)合而為一,有如水蛇形,浮沉於濁浪中,時未淹者,哭聲四起,乃由壯夫四輩,再往救援,時該汽車已沒於洪流中,乃步行至鼻子頭,搭車返彰,十時許入門,頭髮如蓬面,面色蒼白,乃從頭道其脫險情狀,聞水猶懼,戰慄不已,乃知當時遇險之驚怖萬狀,因在風雨昏夜當中,得以脫險,實賴上天神祇保護之賜也,卻幸天相吉人,化險為夷,實堪告慰,否則不堪設想,此又汝母一生第一遇險之第一次。今後出門,宜更小心,如遇昏夜,當留宿不宜冒險,以防萬一也,因便順此以聞。身分證已校好,附此寄返。繹如月考想可順利,惟毋過緊張,以損身心。寒涼入序,起居宜自珍重,手此並詢近安。父手泐。四十五、十一、十九

進興賢婿青覽:昨讀文翰,至為喜慰!昨由令祖母文瑅等來彰,於簡單隆重中訂定婚盟,是日天氣晴和,橙黃橘綠,象徵前途光明吉祥,從今以後,成為一家人,凡事儘可相商,無須客氣也。婚姻大事,似有奇緣,賢婿學有專長,前程無限;翠梧現所學者,悉為治家之道,將來當能相助為理,以建樹美滿家庭,實拙所期望者,返鄉之時,希來彰暢敘,朔風入序,更祈珍重。手復並祝進步。張達修手啟。十二、四

1974年12月8日 星期日

與文龍鄉弟書八件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與文龍鄉弟書八件


文龍鄉弟如晤:日昨南屯小集,重獲言歡,至為忻慰!足下於詩道,年來更見猛晉,尤為可喜。關於拙稿,荷撥忙整理,甚感!寓集以至滯彰期間之稿頗多,因未編年次,整理尤費苦心,原擬由郵寄去,因乏妥善袋子可裝,敬希足下於本星期來舍攜去,較為妥適,如何?尚希見復為幸,並祝進步。張達修手啟,十一月十六日。(一九七六)

文龍鄉弟如晤:來翰備悉,寄來七絕十章,多清新拔俗之作,有蕩滌瑕穢之感,甚望今後以文字道義相砥礪,將來不難與陶村、應社後先媲美也。來日方長,吾道不孤,願共勉之!擲回拙稿,早已收到,因事遲復,並此告慰。文學可愛,希加珍攝,並祝進步。篁川,十二、七。(一九七六)

文龍鄉弟如晤:來翰誦悉,大著《明清山谷紀事編年》亦已收到。編年按月,鉅細靡遺,賢勞可想;大著下集似較上集為佳,因下集詩賦較多,滿紙琳瑯,引人生趣,足下致力於發微闡幽,有功桑梓多矣。承詢石迂吾氏,係彰城石錫勳令兄,時在集集懸壺,適拙亦在該地設教,「弔蔣渭水」之詩,因拙詩有干時忌,未便發表,時錫烈先生囑為湊就,以轉結之句,頗為恰切,乃予湊成,職斯故耳。聞足下收拾凍頂茶史實,甚善!惟須以林鳳池舉人由武夷攜手分植,為凍頂茶之開基,始不致前後矛盾,希留意及之。茲寫七古一章,附此寄去,惟內尚須推敲,或可為大作湊熱鬧之一助也。日來賤體不適,明日南屯之行,不擬參加。前有人詢及慚愧祖師名號之由來,因「慚愧」二字,頗滋疑義,足下淵博,可否查明見告為託,手復,並祝進步。篁川手啟,元月廿九日。(一九七七)

文龍鄉弟如晤:日來朔風凜冽,有「凍得形模龜樣縮」之感也。屢讀來翰,慰我岑寂不少,承詢蔡文見君,現服務鹿谷鄉公所,蔡君後起之秀,文字流利,且好寫地方史蹟,倘再研究韻學,以其天資之美,必有過人者,余甚拭目以俟之。彰化文獻委員會組織之初,余亦為委員之一,當時出「彰化文獻」,僅一二期,其後均由熾昌先生主辦,所出之書,似多請省文獻會專家幫忙;因余離彰已久,以後情形,不大清楚。今聞由張雁卿氏接替云云。貴編之《山谷紀事編年》甚有價值,三百年中,於地方之動靜,鉅細靡遺,是誠有心文獻之青年,文字之佳,猶其餘事,甚盼鍥而不舍,將來之成就,當未可限,企予望之!凍頂茶資料,附寄文見所寫一篇,似可參考。手復,並祝進步。張達修手啟,二月四日。(一九七七)

文龍先生如晤:涼飆天末,正切懷人!昨讀手書,如覿面之快也。來翰謂近將致力於風土闡揚,甚善!甚善!八卦山與彰城富於歷史,如戴萬生、林爽文、施九緞等倡亂,近如抗日事跡,尤與八卦山有關;先賢陳肇興、吳立軒等,均有鉅製,儘可采入,以充實資料。承詢「彰化溫泉重修記」,茲特找出抄寄,該文係據事直書,原擬勒諸貞珉,嗣不果,僅書一份,以鐵匣藏放於館閣之下,以後改建,無人知此記之下落,豈所謂文章顯晦亦有數存乎其間耶?眾樂亭之由來,係當時溫泉重建,配合風景而築,嗣後再籌建大佛,綠化卦山,亦皆為名山生色,至今想在,現事已閱廿餘年,亦可謂成滄桑史之一小部分矣。承贈大著《臺灣聯萃》,珍如拱璧,具見先生之苦心蒐輯,將來可賈勇,賡續集時賢之佳作,貢獻吾臺文獻,尤非淺尠也。一卷之惠,開我見聞多矣。手此申謝,並祝進步。張達修手泐,九月十五日。(一九七九)

文龍先生吟席:近況如何?念甚!頃接鳳凰山敝戚來囑寫鳳凰山寺沿革,因思貴處有《嘉應州志》,敘述慚愧祖師事甚詳,用特函商,可否將該書由郵寄來借抄,抑或影片一份見寄,藉資參考,不勝盼切!手此敬託,並頌撰祺。張達修手啟,五月廿二日。(一九八O)

文龍鄉弟如晤:寄來《嘉應州志》片段影印已收到,可謂先得我心,甚感!「俠聲」絕詩,別出心裁,句亦遒勁,與在烏皮卷上尋章摘句,不可同日而語也。手復並謝,順祝進步。篁川手啟,五月廿三日。(一九八O)

文龍學弟如晤:久不見翠竹蒼梧之姿,當此新涼入序,定多佳興為念!拙稿先後辱承編集,或抄或剪,按年月順序,甚少差錯,具見苦心,言念賢勞,感念五內,前曾招馬兄估價,每頁為一百五十元左右,惟頁數繁多,近五百多頁,日來已將曾出版之舊作大量刪除,大約尚在五百頁內外,因今年爲先嚴百歲冥誕,擬付印以為紀念,此間如校對、排版種切,偏勞之處尚多,今星期日(十四日)如貴駕有暇,可否移玉來中,再作商榷。手此,並頌著祺。張達修手啟,九月十日。(一九八O)

1974年12月7日 星期六

與丕耀表弟書二件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與丕耀表弟書二件


丕耀表弟如晤:久違念甚!選戰序幕已開,想更加忙碌為念。關於凍頂茶之由來,前余曾寫〈凍頂茶小史〉,敘述咸豐年間由初卿林鳳池舉人入閩鄉試,中舉後由閩攜歸分植,該烏龍茶苗純為武夷種,繁植至今,已有百餘年之歷史;日前再寫凍頂茶古詩七古一篇,係根據該小史寫就者,今後凍頂茶之來源,當可由拙作而成為史實。茲寄去自立詩壇副刊一份以為參考,並作紀念,希收存為荷。手此,並祝萬事如意。姑丈、姑母大人仝此奉候。。張達修手啟。六月十日。

丕耀表弟如晤:昨突如走訪,暢敘離情,並悉貴所工作獲得劉廳長之關注安排,賢弟理想行將實現,如果得遂所願,今後內外兼顧,更可賡續為鄉服務,姑丈、姑母當更欣慰,所謂吉人自有天相也。昨日凍頂之遊,飽賞茶圃風景,耳目為之一新,更蒙貴友見贈許多佳茗,今日已分函黃樹材、蘇得、蘇啟賢等,謝其厚意矣。此行承表弟伉儷殷勤招待,烹茗治餐,尤為紉感!但願天從人願,將來鳳凰山谷之遊,更多機會,快何如之。手此,並頌夏祺。姑丈、姑母仝此叩安。張達修手啟。七月廿三日。

1974年12月6日 星期五

上朝陽姑丈書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上朝陽姑丈書


姑丈大人尊鑒:此次返里,盤桓數日,欣承訓誨,獲益良多,惟荷渥招待,此心至感難安耳!丕耀表弟眾望所歸,順利當選,選票創最高紀錄,誠可欣賀!此去駕輕就熟,造福枌榆,定見口碑載道,篁亦獲沾光焉!謹此恭致賀忱,並頌榮禧。姑母大人、丕耀表弟同此。十月廿二日。

編按:先生表弟鹿谷鄉長林丕耀於一九七七年當選連任,此為當時之賀函。

1974年12月5日 星期四

與新榮先生書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與新榮先生書


新榮先生大鑒:麻豆別後,想念殊殷,頃讀教言,附洪兄訊敬悉一是。承詢王則修先生遺稿,弟並未收藏,當先師逝世後,弟曾與王鵬程學兄(臺南)相商,請其就近與先師哲嗣欽明、欽炎兄設法,將先師詩文遺稿蒐存待梓,嗣因鵬程兄事忙,幾次與欽明兄商談未果,現時逾十年,該遺稿曾否保存或已散佚,無從得知。關於此事弟常縈諸心懷,今鵬程兄作古已久,欽明兄又離開新化,表懷手澤,不勝悵然,吾兄與洪先生有意編登文獻,發潛闡幽,至感盛情,此間弟擬南行,重訪鱣堂故宅,冀有所獲,容後奉聞,並乞轉告洪兄為幸,專此布意,並頌著祺。弟張達修敬啟。四月廿七日。

1974年12月4日 星期三

與詩報舊同人書(節錄)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與詩報舊同人書一(節錄)


……(上略)此間已入鬱蒸時期。………(中畧)……殊不可耐。偶憶昔年一泓兄剏一奇論,謂炎夏之時,書百字雨字懸於壁上,便覺淅瀝有聲,涼氣襲人,此等理想,在大陸炎威之下恐難奏效也,質之鴻哥以為何如?(下略)……。(一九四二《詩報》第二七六號)

與詩報舊同人書二(節錄)

……(上略)邇來工作頗忙,吟詠久輟,惟痼癖已成,時亦技癢。小樓聽雨,孤館挑燈,恒藉無聊文字以抒寫羈懷已耳。寄生先生作古,不禁愴然,猶憶昔年偕朝瑞兄南遊時,下榻羌園,觴詠甚歡,篇什猶在,今也人天分手,眞覺人生若夢……(下略)。四月二十日篁川脫帽(一九四三《詩報》第二九七號)

1974年12月3日 星期二

募修聖蹟亭啟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募修聖蹟亭啟


蓋聞閣建文昌,李昌德之芳名不朽;堂開大雅,黃庭堅之韻事堪傳,此皆有關風教,是以二公不憚竭力提倡,以昭示於來茲也。

竊維蝌蚪文音,皆先聖之心跡所寄,敬聖者,敬其心猶當惜其蹟。吾鄉新寮道左,有亭翼然,為昔年彬彬社員捐資所建,以為藏納聖蹟、焚化乾淨之所,迄今日月侵蝕,風雨消磨,而斷壁殘碑,斑剝不可辨識,蓋頹廢久矣。回憶斯亭未圯之時,道旁起敬,鄉中諸人,無論讀書與不讀書,即識字與不識字,至婦人孺子,亦知聖蹟之足珍,所有廢書紙屑,什襲而藏,不敢妄棄道路,而必納諸亭以焚化者,誠不忍污聖人創制之蹟,以污及聖人也。

顧或謂敬聖自有其所,區區廢紙,皆後人手訂之書,何關真蹟,殊不知無先聖制作於先,後人何能倣蹟於後?今之易結繩而筆記,因文字以進文明者,無非先聖之所留貽也。夫飲其水尚思其源,愛其人且不忍伐其樹,何況此四千年前聖所創制之蹟,而可弁髦棄之也,則此亭之修也,謂之惜字可也,謂之敬聖亦可也。

方今詩書覆瓿,滿廁琳瑯,污穢何堪,傷心慘目,苟不亟亟修亭,何以使後人之起敬?伏望吾鄉青年,共襄義舉,或樂為捐資,或出以為援力,俾高亭一角,指日可成,韻事千秋,重興觀感,創聖在天之靈,亦當默為呵護也,此啟。

1974年12月2日 星期一

忠告某辨護士紹介人唆人爭訟離人骨肉改過遷善書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忠告某辨護士紹介人唆人爭訟離人骨肉改過遷善書


僕聞西人有言曰;「辨護士者,社會之慈母,而冤民之福音也。」豈非以辨護者,能擁護大眾之自由,伸雪人民之取直,何令人之景慕期待,一至於此也!近者聞足下以律師之天職,學鄙夫之行為,利用倀鬼,四處橫行,專事以紹介人唆人爭訟、離人骨肉以牟利為務。僕始聞固疑而未之信也,乃不閱數月之間,攻詰足下之行為者,疊疊載於報末之自由欄焉,不平鳴、無腔笛之行聞,又多見排斥足下之文字者,「大冶一爐」、「我臺如是」之公欄,又多有促省足下之詩謠登焉。

噫!足下之行為審矣,足下之動公憤宜矣。雖然,僕與足下,非有一面之交也,爾為爾我為我,亦如風馬牛之不相及也。豐干饒舌,本非所願,然不忍足下之怙惡不悛,而坐視不告也。夫罪大惡極,莫甚於離人骨肉,刁人爭訟,稍知理者類能言之、能凜之,不虞足下之蹈此惡轍、蒙此惡名也。足下負法曹界之重名,行小人之敗行,無端搧動,利口如簧,寢饋科條,陷人羅網,致令公堂泥首,兄弟賦豆萁之詩;新案離婚,夫妻作溝水之別。更有鷸蚌相持,漁人擅利,錢財爭奪,父子成仇,家庭也由足下而流離,倫常也由足下而敗壞,社會也由足下而離奇;吸人脂膏,飽汝囊橐,前金後謝,紛至沓來,卒至釀成人倫之大變、人倫之隱憂者,均由足下階之厲也。

足下非頑奊者流,又何樂此而不疲也?且見利忘義,智者不為,財令智昏,君子不取,況足下之天職,原以代無告之伸冤,謀人類之幸福,以日進社會於文明自由為正鵠,又甚非所望於足下也。願足下顧名思義,作有益之辨護;改過自新,樹無窮之福澤,臨崖勒馬,放刀成佛,革舊日之卑法,遷途徑於良善,幸勿為西人所竊笑,而長為社會所非難也。名譽無形,得難失易,幸足下勿以余言為河漢也。狂妄不文,苦口私心,幸勉旃其無忽!某再拜。(一九三二、三、三)

1974年12月1日 星期日

為讀報諸君進一言

醉草園文集卷十二 書啟
為讀報諸君進一言


本月九、十兩日,於臺灣新聞來稿欄曾揭鹿谷某提出對保甲聯會會長會議之意見書,中間指斥某庄長措置失宜,有如萬箭穿胸,暗射明發,聲聲語語,咄咄迫人,實令讀者注目,《詩》云:「憂心悄悄,慍于群小。」以孔子聖人品行之端,道德之大,猶見惡於當時之小人,何況離奇社會之今日,安保無放紙虎之雌黃其口,訕罵使人萋斐成文者,迷惑於社會耶?余本騷人,不憚煩欲作魯連,顧恐讀者誤信誑言,不知其中底細,有損敝庄面目;又恐肆口謾罵者,玷辱報紙神聖,故欲為讀報諸君進言,祈詳察焉!

鹿谷庄之輕便軌路,歸個人經營之原因,實有不得已之事,軌道由竹林組合欲歸役場,前任蔀寬課長出為斡旋,謂歸役場,必有豫算巨額,方獲措此鐵道,況且鐵道歸役場經營,須用特別會計,萬一初次經營,成績優良,固屬甚善,倘歸失敗,損額又誰擔出?嗣不得已,乃歸個人經營,使我庄交通上成一圓滑清曠之鐵道,此雖鹿谷三尺童子,亦知之諗,某氏豈未知乎?

一、鐵路修繕,不完全之然何在?天災地變,本非人所能料,況前回之水災,山崩地陷,到處皆然,鹿谷輕鐵當時亦崩塌大小十數處,翌日當事者即偕演習林主任,前往實地調查,仝日立同力合作,日雇人夫三十餘人,並分處與人入扎,不少停歇,不及一星期,得以如舊交通,此固鹿谷庄民所共見、所周知者,何可謂經營者無責任耶?

二、擬輕便車之歸保甲,究實無難,某氏是日書中曾堂堂發表「輕便車如歸保甲經營,願由保甲支出一萬圓以修整鐵路,兼廢インクライン」,未知虛言之乎?抑實言之乎?茍保甲支出此巨金,以為我庄圖地方交通之便利,實為我地方民之幸福;余前亦以此意詢探庄長,庄長亦聲明如某氏敢出為應承,余不難一時移懐退權,此事盡人而知,豈竟某未之聞耶?

綜合以上二者觀之,可知某氏之肆口謾罵,只為個人對待,故而出此耳,然於社會之安寧弗顧也,村政之大局罔視也,本人之名譽弗惜也。究之損人未見,而己之人品已不堪問矣,豈不大可哀哉!

昔者自治施行之日,吾庄改為今名,一儒者嘆曰:「鹿谷,今其多事矣;猙獰群獸,行將逞爪牙、結黨惡以擾亂於社會矣。」噫!儒者此言,至今未應,吾不禁為為讀報諸君進一言,祈詳察焉。(一九二九)

1974年11月24日 星期日

陳母林太夫人祭文(代陳錫卿)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陳母林太夫人祭文(代陳錫卿)


維中華民國六十年二月十四日(農曆元月十九日),為先妣林太夫人出殯之辰,孝男錫卿率諸弟家人等,謹具芬芳之奠,並為文以告之曰:

嗚呼!錫卿兄弟,今已為無母之人矣!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按吾母林太夫人生於民前卅一年,年廿六,歸我先嚴元龍公,吾母雖生長農村,然明大義,事姑甚孝,時為日據初年,家境不裕,先君肄業北師,家中僅先祖母與先母婆媳相依;翌年,生錫卿,未幾,先祖母逝世,吾母以女流之身,喪葬盡禮,克盡孝道。越年,先君學成還鄉,執教於林圯埔公學校,從此家道稍舒,而二弟、三弟、四弟及小妹陸續出生,吾母相夫教子,不遺餘力,錫卿六歲時,吾母即教我讀《三字經》及《千字文》,督導甚嚴,繼而兒女長大,吾母更卿其所蓄,使其個個升學。錫卿年廿七,大學畢業後,赴大陸東北就職,吾母則於次年攜弟妹背鄉離井,遠涉重洋,並使兒女接受祖國之教育,使錫卿兄弟今日得以側身社會,稍盡微力,以效忠黨國者,皆吾母之所賜也。

吾母一生,敬神佛甚虔,時詣寺廟行香,每聞有廟宇重建,無不率先捐獻,以助其成。猶記錫卿六七歲時,常侍吾母至名山古剎,薦蘋薦藻,必敬必恭;至於祖宗祭祀,尤為敬謹,每逢年節,俎豆必豐,而出以誠,所謂「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實符孔聖之旨,往事回思,依稀在目,而今已成為追憶矣。吾母秉性慈善,對於興學助貧,慷慨輸將,從不後人,有時遇貧家子弟,更為憐恤,或予留飯,或予周助,居恆諄諄以「有量即有福」教誨子女,責己厚而責人輕,所謂恕道,吾母實終身行之而無愧。吾家園中,種植百果,每屆果熟,村中兒童常結伴偷竊,偶經吾母發現,不但不加以譴責,反令家人摘取相贈,至今遠近傳為美談。吾母平生,敦親睦鄰,尤重禮節,出言有序,並喜為人排難解紛,村中常有夫妻反目離異,卒由吾母敦勸,以破鏡重圓者,不在少數。綜合吾母之性格,有八項優點,一、重視禮教,二、敬天敬人,三、熱心教育,四、敦親睦鄰,五、寬宏大量,六、慈悲為懷,七、熱愛兒女,八、為善最樂,終身力行,至老不倦。

吾母體素健,八十以還,出入猶不扶杖,方期菽水承歡,長依膝下,何乃於民國六十年一月十四日,棄錫卿兄弟而長逝,享年九十一齡。嗚呼痛哉!春暉未報,風木興悲,奉板輿而無從,撫櫬棺而痛哭;茲當告別,謹薦馨香,母靈如在,來格來嘗,尚饗。

1974年11月23日 星期六

王則修老夫子誄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王則修老夫子誄詞


蓬萊絕島,瀛海之濱;天生夫子,實維哲人。早歲採芹,蜚聲藝苑;冠冕南州,實膺其選。東夷竊據,義不帝秦;書傳絕學,一髮千鈞。設帳槐堂,保存國粹;遠近來歸,有教無類。或作或述,希聖希賢;皓首窮經,垂五十年。天佑中華,重光禹甸;碩果僅存,巍然魯殿。夫子之文,玉粹金雕;夫子之道,仰之彌高。不夷不惠,不怨不尤;游夏莫贊,籍湜汗流。總統府中,特蒙寵召;詩人佳節,杖朝有耀。天南一老,實維典型;胡天不憗,奪我老成。泰山其頹,哲人其萎;立雪無門,淚如瀉水。芬芳謹存,服此心喪;師靈如在,鑒我衷腸。

1974年11月22日 星期五

碧雲弔詞(代)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碧雲弔詞(代)


維昭和九年十二月九日,為我姊碧雲告別之日,陽小弟元琛謹以時羞之薦,並為詞以弔之曰:

嗚呼!吾姊逝矣,吾姊之聲音、笑貌不可復見矣;猶憶前日,余來弔登邦先生也,姊尚以鬖髿白髮之身,與余敘久闊之情,何圖終此一別,而竟長逝耶?吾姊以孱弱之身,備嘗險阻,數十年如一日,方喜蔗境回甘,何期竟作不歸之客耶?

雖然,人生七十古來稀,塵世難關,自來莫脫,況姊已享七十有九之高齡,而且賢甥兄弟,前輝後映,滿砌蘭孫,爭芳秀茁,姊亦告慰於九泉矣。第是紅塵一撒,相見無期,撫今追昔,徒增煮粥之悲,念及此又增悽愴矣。

嗚呼!青山鬱鬱兮,清水瀅洄;音容永隔兮,寂寞泉臺;夕陽衰草兮,雨晦風哀;柩前告別兮,薄酒一杯;姊如有知兮,魂其歸來。尚享。(一九三四、十二、八)

1974年11月21日 星期四

登邦先生誄文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登邦先生誄文


嗚呼!先生逝矣,然而先生之文章道德,長流被於人間者,則不與之俱往也。先生以卓犖之姿,丁滄桑之變,年纔弱冠,便輟芹香,一領青襟,早已噪儒林而蜚藝苑,則先生之雄才,可見一斑矣。

迨乎版圖易色,先生乃與二三遺老,相與更新郁謙二社,藉延斯文之一脈,春風秋月,墼鉢攤箋,落落蒼茫,狂歌當哭,則先生之隱衷,又有不可忍言者矣。向使先生不失意於風雲澒洞之時,而得志於風雲際會之日,則經國文章,盛時樑棟,麟麟炳炳,誠可豫期,而乃騷懐抑鬱,齎恨道山,又豈非天耶!

先生為人,容貌魁梧,語言莊重,循循然大有古君子之風,至於社會家庭,公私無忝,今日蓋棺,可論定矣。嗚呼!龍蛇歲厄,痛處士之不留;猿鶴聲淒,嗟哲人之遽萎。當此漢文絕滅之秋,天奪老成,此非特我竹山之所共怨,抑亦斯文之大不幸也。

晚也誼原後輩,情屬同宗,嘆碩果之飄零,嗟英魂之莫挽,茲當出殯,虔寫誄詞,先生其知也耶?其不知也耶?(一九三四)

1974年11月20日 星期三

郁郁社謙謙社更新會委員長登邦先生誄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郁郁社謙謙社更新會委員長登邦先生誄詞


繄維先生,碩德堪欽;早遊泮水,一領青襟。名高騷坫,器重儒林;文章品範,如玉如金。版圖易色,黃鳥哀吟;孤芳獨抱,濁水之潯。栽培桃李,雨露恩深;蘭亭修禊,汐社題襟。斯文一髮,樑棟堪任;何來一疾,遽渺德音。風流雲散,痛絕人琴;鷗盟寂寞,鳳德銷沉。晨星寥落,喬木蕭森;山陽哀笛,重聽難禁。先生之風,何處可尋;柩前哀誄,悽愴我心。英靈有知,彷彿來臨,謹告。(一九三四、十一、廿七)

編按:本篇似代郁郁社謙謙社更新會撰擬之祭文。

1974年11月19日 星期二

沈茂春之母弔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沈茂春之母弔詞


維昭和七年三月廿四日,為我集集博惠會會員沈茂春母太孺人蔡氏出殯之辰,會員同人謹以芬芳之薦,並為詞以弔之曰:

繄惟孺人,從德咸臻;相夫教子,睦族和鄰。終溫且惠,淑慎其身;母儀壼範,仝勒貞珉 。胡乃一疾遽侵,纏綿數月;絲難命留,魂竟天奪。子兮傷心,兒兮泣血;哀哀蓼莪,長吟慟切。悽慘夜臺,人間永別;春草萋萋,秋霜烈烈。

嗚呼!新高鬱鬱兮,濁水泱泱;丹邱黃土兮,無限情傷;乾坤逆旅兮,觸惱中腸;雲輧將駕兮,薄奠酒漿;孺人有知兮,來格來嘗。尚享。(一九三四、三、十九)

1974年11月18日 星期一

世錦母堂弔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世錦母堂弔詞


繄維孺人,母儀堪紀;節操松筠,精神蘭芷。卅載拮据,黜奢戒侈;禮重蘩蘋;詞賡芣茝。天佑德門,乃生畸士;績著蓬萊,名高桑梓。蔗境回甘,滿門孫子;九秩壽登,期頤尺咫。何來一疾,遽歸蒿里;母範慈輝,曷勝仰止。天靳返魂,兒傷陟屺。雨晦風冥,哀音迤邐。忝與文郎,情原郭李。白履素衣,欷歔作誄;絃誦難聞,哀詞滿紙。集山峨峨,濁流瀰瀰;銜哀致誠,情何能已!(一九三二、八)

1974年11月17日 星期日

弔林宗英君文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弔林宗英君文


 年 月 日,適亡友林君出殯之辰,摯友篁川自遠道聞之,曷勝嗚悒,乃以素衣白履,奔弔柩前,並為文誄之曰:

嗚呼!嗚呼!蒼昊無情,黃粱夢短,人生草草,天道茫茫,而君僅以三十有二之春秋,負志以沒,寧不惜哉!憶余之識君也,為朝和戊辰歲,方其時,余初載筆來坪,因交令兄宗慶先生,方知君有季方之賢,即當時所謂難兄難弟者,芝蘭一契,氣味相投,爾我無猜,惠莊莫逆。君精明英幹,善計然術,輔乃兄佐理商務,井井有條,以故乃兄得盡瘁於社會,無內顧憂。君復嗜音樂,善釣漁,余於山水遊外,頗好絲竹,清溪綸影,紅燭簫聲,酒後茶餘,陶情遣興,使余居坪頂三年而無寂寞之感者,良以有君輩之好伴侶也。

去歲,余來集郡,一溪濁水,君復時常來訪,余竊喜故人健在,來日方長,為歡當未有艾。嗚呼!孰謂君遽棄吾而逝乎!聞君之理疴也,先往崁南,繼轉稻江吉田醫院,醫者診為胃潰瘍,謂當以靜養服藥為重,而君以久病之軀,憂患紛乘,遽欲返里,舟車勞頓,病勢日劇,迨去十二日,余復來視,已尫瘠不堪矣。強目謂余曰:「余病已入膏肓,危在旦夕,得君之來永訣為幸!」竟於翌日下午永眠,傷哉!

嗚呼!慟哭同聲,賈長沙中年夭折;修短有數,黃仲則壯歲傾摧。從此落日浮雲,冤魂為伴;芳原碧草,死士相依,長與人世賓朋辭矣。君上有慈親,室有少婦,鶴寡伶仃,況且呀呀學語,呱呱在抱,更累堂上觸兒輩而酸心,君如有知,寧不飲恨於九原?雖然,生寄死歸,天地逆旅,殘山賸水,今古同途。況且令弟健在,膝下有人,庶幾君其小慰。第念東山絲竹,韻事空留;西澗潺湲,幽人已渺,他日重來,山陽哀笛,觸我合堪乎!

嗚呼!生存華屋,零落山邱。墓碣親鐫,痛曼卿之不壽;誄文哀寫,愴子敬之俱亡。君其知也耶?君其不知也耶?(一九三二、六、十七)

1974年11月16日 星期六

何翁弔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何翁弔詞


嗚呼!一朝風燭,萬古埃塵,茫茫過客,草草勞人。然不虞翁以瞬刻,遽喪其身,噫!翁之生也,麴蘗是親,醉鄉為穴,歡伯為鄰,悲謌慷慨,無忝食貧,燕趙畸士,疇誰與倫,屠門大嚼,豪興津津,乃生肖子,威鳳祥麟,名揚學界,桃李成春。甘方回蔗,風已摧椿,愁雲漠漠,悽慘霜晨。靈車將駕,執紼彬彬,誄文哀寫,醪酒恭陳。靈其宛在,來格來申。(一九三二、十一、八)

1974年11月15日 星期五

林母陳太孺人弔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林母陳太孺人弔詞


繄惟孺人,閫範堪彰;終溫且惠,淑慎而莊。工容無忝,金玉其相;卅年拮据,勤儉並行。相夫課子,井井有方;婆心婦行,遠近名揚。兒孫滿眼,清福方長;何乃林翁先逝,已極神傷。今夏五月,獨子又亡;愛兒無盡,摧斷中腸。沉疴一發,遽赴仙鄉;病纔三日,夢隔一場。蔘苓莫效,盧扁無方;可憐半載,相繼兩喪。天地為之無色,日月為之無光;鄉鄰聞而墜淚,親故聽而旁皇。山川失色,蒿里蒼涼;崙坪新塚,秋草白楊。雖然,人生若夢,終醒南柯;難關塵世,無計潛逃。況乃令郎名早馳夫州郡,令孫業已肄於醫科;而且母儀令範,千古名高,亦可告慰於九皋者矣。第是慈輝難挹,畫像空留;陶家有客,孟母堪儔。生存華屋,零落山邱;西風冷月,鬼哭神愁。痛靈車之欲駕,憶舊事之難休。一束青蒭,從虔誠而致奠;幾章薤露,迸熱淚而齊流,嗚呼痛哉!(一九三二、十一、二)

1974年11月14日 星期四

新寮峰劉媽春祭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新寮峰劉媽春祭詞


追維吾妣,德範休貞;家庭翼贊,無忝平生。劬勞罔極,高厚難名;壽藏至擇,山川之坰。既幽且吉,亦安而寧;雲林二月,有鳴倉庚。采蘋采藻,爰展墳塋;餳湯麥飯,藉表純誠。寒原寂寞,流水瑽琤;萋萋芳草,鬱鬱佳城。兒孫咸集,酒醴芳馨。愁添三尺,淚滴九京;母靈如在,鑒此明明。謹告。(一九三二、三、廿九)

1974年11月13日 星期三

新寮峰士衡公春祭之文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新寮峰士衡公春祭之文


繄維我考,爾雅溫文;儒林馳騁,聲譽早聞。雲林詞幟,獨樹一軍;才高溫李,器重榆枌。廿年場屋,筆墨耕耘;青衫未獲,白社成氛。幸傳薪火,書教仍存;壽藏至擇,草堂為鄰。既安且吉,亦貴而珍;茲逢春節,敬薦藻蘋。兒孫齊集,酒醴恭陳;英靈如在,來格欣欣。謹告。(一九三二、三、廿九)

1974年11月12日 星期二

鳳凰山祖洪氏春祭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鳳凰山祖洪氏春祭詞


繄維吾祖,閫範流芳;艱難輔翼,梁孟齊光。鹿門偕隱,衍我諸張;周姜萊婦,追逐翱翔。幕門二月,花草芬芳;藻蘋謹薦,酒色鵝黃。鶯簧蝶板,曲譜清商;兒孫蹌濟,齊拜塋堂。林傳鸚鵡,山倚鳳凰;橫屏錦繡,卓筆文章。佳城鬱鬱,流水泱泱;吾祖之靈,山高水長。謹告。(一九三二、三、廿九)

1974年11月11日 星期一

春祭玉宴公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春祭玉宴公詞


宏維吾祖,姓字堪標;扁舟渡海,鹿耳春潮。篳路藍縷,卜宅姜寮;艱難締造,以有今朝。胡塵漢甸,重水迢迢;梅林極目,黯兮魂銷。篁山二月,花草苗條;爰陳蘋藻,敬賦大招。曉風綠柳,殘雪黄蕉;兒孫蹌濟,合奏笙簫。威靈吾祖,冥鑒非遙;翩然披髮,搖曳仙鑣。謹告。(一九三二、三、廿九)

1974年11月10日 星期日

香港杜四端德配曾孺人誄詞(代)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香港杜四端德配曾孺人誄詞(代)


西曆一九三一年月日為香港杜四端先生德配曾太夫人告別之日,臺灣☐☐謹以芬芳之薦,並為詞以遙誄之曰:

嗚呼!孺人往矣,然其壼德懿範,長留於人間者,則不與之俱往也。憶太夫人去歲方與四端先生宏開壽酒,徵詩海內也,海外之人望風遙祝者,莫不以香山仙配擬之,宜其享期頤而未艾也。

何乃五絲未續,夢竟斷於端陽;千里空歸,魂早捐夫金廈。嗚呼!天姥峰頹,女人星隕,金門鼓浪,龐公愴偕阮之歌;香島驅車,鮑老痛雙棲之句。從此瑤池宴罷,桃花之冷落年年;蓀浦神傷,楊雨之愁悲颯颯。返魂莫覓,恨有加焉;延年無術,哀孰甚乎!

雖然,人生七十,從古來稀,塵世千秋,終歸於盡,況太夫人之芳規芳躅,早印象於人間,亦可含笑於九京也。猷也不才,飫聞令德,夙仰清芬,痛寶婺之遽沉,嗟靈軿之莫挽,生蒭一束,聊為絮酒以舒情;遙弔三章,且抵躬臨以致奠。尚享。(一九三一)

1974年11月9日 星期六

吳姓祠堂春祭祭文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吳姓祠堂春祭祭文


恭維吾祖,澤遠流長;延陵派衍,上蔡書香。周邦觀樂,騷雅精詳;春秋上將,孫臏同行。廣平令職,黃霸爭光;江東碩彥,亦鎭鄱陽。豐南健筆,蔚為文章;林湖巨集,雄視一方。夕葵書屋,頡頏三唐;梅村挺出,獨吐鋒芒。閩山鯤島,衣帶相望;綿綿祖澤,啓迪無疆。春風謹薦,酒醴芬芳;曰祭曰享,寵錫具慶。新高蒼蒼,流水泱泱;先祖之靈,山高水長。(一九三一)

1974年11月8日 星期五

許先輩誄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許先輩誄詞


 月 日為我博惠會會員許先輩告別之日,同人謹以芬芳之薦,並為詞以誄之曰:

嗚呼!乾坤逆旅,莽莽浮生;黃粱幻夢,白日無情。晨星寥落,碩果飄零;風淒雨冷,寂寞荒城。心香一瓣,能不令人懷舊而愴情?靈車將駕,痛感心旌。從此蓮蕉坪上,芳草青青;鬼燐為伴,髑髏是朋。他年挂劍,能不令人隕淚而縱橫?嗚呼!大造無情兮,奪我老成;哀音四起兮,街巷愁聲。然而先生模範,永樹典型;繼門有子,亦可含笑於九京,尚享。(一九三一)

1974年11月7日 星期四

劉孺人弔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劉孺人弔詞


 月 日為我博惠會會員林正壹君繼室劉氏告別之日,同人謹以芬芳之薦,並為詞以誄之曰:

恭惟孺人,閫範孔昭;豫州令媛,慧質瓊瑤。春風花信,始賦桃夭;鸞膠一續,琴瑟尤調。鹿車共挽,鴻案齊描;奉姑力事,撫子心焦。工容無忝,崖岸全消;燈花夜課,錦字晨挑。廿年一日,內助堪標;胡來一疾,遽赴雲軺。還魂莫覓,續命難要;呱呱在抱,酸鼻長宵。藁砧誰慰,蘭室無聊;衾寒帳冷,夢斷香銷。中年哀感,更觸寂寥;釵鈿宛在,魂夢遙遙。嗚呼!新高鬱鬱兮,濁水迢迢;林尾悽涼兮,飛雨瀟瀟。幽冥路隔兮,何處魂招?彩雲影散兮,梵唄聲飄。青山埋恨兮,暮暮朝朝,尚饗。(一九三一)

1974年11月6日 星期三

弔金城翁文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弔金城翁文


 年 月 日,適金城先生告別之辰,集集博惠會同人,謹以生蒭之薦,致奠柩前,並為文以弔之曰:

嗚呼!人生朝露,夢寐無多;逆旅乾坤,年華莫挽,絲無力以續命,藥焉得以還魂。如我金城先生者,丁年落苦,蔗境方甘,未歲剛逢,喬柯遽萎,豈不痛哉!憶先生之生平也,磊磊落落,獨善其身;克儉克勤,無慚居室,勤教育,課兒孫,振村陬之殖產,立砥柱於中流,洵有多者。迨乎晚節,益肆力於經營,汲汲孜孜,垂老不倦,矍鑠伏波,共此雄懐,隱遯龐公,無斯壯志,噫!亦奇矣。

方期晚景徜徉,極天年之澤福;春風爛熳;樂長日以逍遙,何乃病豎一侵,修文遽召,嗚呼!晨星寥落,碩果難留,桑柘影斜,耆英會歇。莽莽乾坤,痛老成之凋謝;蕭蕭風雨,嗟遺舊之飄零。從此楊柳隄邊,山邱寂歷,蓮蕉坪上,髏骨長埋,哀孰甚乎!恨有加焉!雖然,人生七十,自古來稀,塵世難關,自來莫脫,況先生壽逾花甲,膝滿兒孫,而且令郎拔萃,繼起有人,亦可無遺恨於九泉也。

嗚呼!蓋棺論定,名節無虧,執紼人來,哀情莫禁,一束生蒭,且盡平生之雅誼;半篇哀誄,聊當輓句以悲哀。尚饗。(一九三一)

1974年11月5日 星期二

平順翁弔辭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平順翁弔辭


鳴呼!大造茫茫,人生泛泛,六十五之年華,悲同逝水,萬千重之憾恨,注向殘陽。如我林翁老大人者,雲林碩果,坪頂耆英,一旦魂歸,遽化丁令之鶴,痛哉!

按林翁生長清溝,自少負奇氣,昆仲四人,翁獨以稼穡承父業,當是之時,坪頂荒陬,復以餘力,手闢荊榛,不憚勤難險阻,以廣栽竹木,迄今惠澤綿綿,生殖未艾,其深謀遠慮,彼時自有大過人者。迨乎受室,淑配陳氏,素有賢聲,而翁內顧無憂,經營有志,愈注力於實業方面,開山勵農桑,闢利源,興殖產,訓兒孫,四十年如一日,其高踪又如此。

去歲,余來坪頂,謬以西賓之席,主於翁家,因得時親矩範,日接箴規,每當月白風清之夜,茶餘酒後之時,翁輒舉其生平閱歷,以及吾臺變亂滄桑,娓娓為示余,愛有逾子侄,余亦樂聽而忘倦。且又慷慨好施,憐孤恤寡,揮千金而不惜。至若鄉鄰義舉,靡不奮然勇為,此又翁生平之可特書大書者。客歲臘月,余將歸梓,翁尚以矍鑠之顏,款款送余,重以春風早踐為囑,芝宇道範,行可重覩於來日。鳴呼!何圖季子未返,而徐公已渺耶!悵老人兮仙去,淚灑天南;嗟處士兮星沉,心摧斗北。已矣!翁之音容,永難覩矣。

雖然,人生七十,自古來稀,塵世茫茫,終歸於盡,況翁已享六五之高齡、人間之清福,而且充閭肖子,聲譽遠揚,繞砌賢孫,班聯競茁,想翁撒手紅塵,當亦含笑於九泉也。第念仙翁一去,坪上蕭條;張旭重來,清溝寂寞。瞻遺像之空留,悵情緣而莫續,撫今追昔,能不潸焉出涕乎!

鳴呼!一朝風燭,萬古埃塵。病豎無情,痛返魂而莫覓,吾生有限,嗟續命之難求。從此落日崙坪,鬼燐為伴,春風荒塚,髑髏相依,哀孰甚乎!恨有加焉!余也分原後輩,愛甚先生。碩果兮心傷,淒傳竹里;悲梓棺兮腸斷,黯淡蓉城。惟是靈前致祭,祇緘一束之生蒭,墨淚和書,權當七章之薤露,翁靈有知,伏惟尚饗。(一九三○)

1974年11月4日 星期一

故錫三先生誄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故錫三先生誄詞


恭維先生,名重儒林;早歲遊泮,碩學淵深。揚風扢雅,媲美孝欽;青蓮古調,白雪高吟。文章癖嗜,任誚蠹蟫;騷壇馳騁,旗鼓森森。詞多珠玉,語盡璆琳;譽標竹邑,身凜程箴。紅羊劫換,黃鳥聲沉;幽栖鹿谷,教育關心。栽培桃李,蓊蔚成陰;錚錚三子,克紹元音。黌宮早出,價重南金;一門穆穆,佳境初臨。修文遽召,悵絕人琴;文星黯淡,風雨除霪。東南電弔,鄰右沾襟;嗚呼先生,渺不可尋。柩前哀誄,熱淚涔涔;靈其如在,來格來歆。(一九二九)

1974年11月3日 星期日

故黃錫三茂才告別辭(代)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哀祭
故黃錫三茂才告別辭(代)


嗚呼!梁木折摧,泰山崩頹,碩果不留,哲人遽萎。悵少微之星隕,日色無光;悲木鐸之聲殘,騷壇失色。如我鹿谷黃先生錫三者,品重圭璋,道傳孔孟,一旦遽返道山,惜哉!

按先生為前清茂才,早歲遊泮,名重儒林。同馬融之造士,桃李栽培;繼劉向之傳經,菁莪棫樸。春風化雨,誘掖辛勤,受其薰陶成材者,不知其幾十千百也。改隸後,應鹿谷學校漢文教師之聘,循循然日以栽成後進為務,五六年如一日;舉凡社會公益,尤且踴躍,不落人後,令先兄廷翰,前區長也,先生輔理區政,日計庄政之發展,資劃甚多,言多中棨,以故深為當局所器重,於翌年受賜勳章;先生不以為榮,迨乎自治施行,更任庄協議會員,,先生之於社會公益,於此可見一斑矣。

先生有文郎三:長伯鸞、次仲圖、次叔鄹,均卒業師黌,而伯仲現猶留學蓬萊,研究專門學,令媛一,亦肄業高女,先生於教育,又可知也。方期蔗境還甘,安享晚年之樂,何乃二豎橫侵,遽赴修文之召,痛哉!

嗚呼!文星墜落,鹿谷蕭條,玉樹凋零,鶴林寂寞,當此漢文滅絕之秋,憗奪我老成,此不特為吾鹿谷之所共悲,實亦斯文之大不幸也。余也情原友誼,分實姻親,聞訃報而傷心,望槨棺而下淚。玆當告別,虔讀哀辭,英靈有知,鑒我諒我,哀哉!(一九二九)

1974年11月2日 星期六

先妣事略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傳狀
先妣事略


鳴呼!達修兄弟今已為無母之人矣,哀哀吾母,生我劬勞,欲報之德,昊天罔極,乃吾母於此戰亂未平之日,庭幃遠隔之秋,不獲使不孝重親色笑,便捨我而長逝乎!噫!可哀矣。噩耗傳來。痛慈容之莫覩;白雲遙望,愴親舍其安歸?回思鞠育之恩,益增風木之感。海上窮居,旁皇終夜,乃搦管和淚,追憶吾母平生之言行,以誌哀思。心煩意亂,不自知文字之亂雜無序矣。

按先妣陳太孺人,諱秀妍,為雲林九寮坑外祖父陳師翁之長女。年廿四,歸吾父。吾父兄弟三人,家君行三也。吾母雖生長農家。然性勤儉,明大義,工針黹,精烹飪,極為吾父所敬愛。時祖母已逝,吾母事翁以孝,待人以寬,妯娌和睦,一門融融如也。翌年余生,爾時家尚未有男孫,得余皆大喜,先大父且撫吾頂曰:「此子眉目清秀。他日吾家書香可不斷也。」此余幼時,吾母嘗引以勉余者。

越數歲,弟妹漸多,而先祖已逝,生齒日繁,經濟漸絀。適伯父買愚川別業,慮無人營之者。吾母乃請於父曰:「天下有道。我黻子佩,天下無道,我負子戴,當此天下滔滔,盍躬耕隴畝,以待天時,亦大丈夫處亂世之所為也。」吾父韙其言從之。時余年十四,小學剛畢業,亦隨父就農,吾母深以余乏造就為可惜,恆與吾父言之。奈格於伯之父命不可。迨年十九,奮然决南行。從王則修夫子遊。乃力求吾母婉請於父,父以修脯為憂,母竟盡出其私蓄,並鬻釵鈿以助膏火。迨後余於詩社聯吟、文社月課,詩文屢獲首獎,吾母輒聞而色喜,以為不負當年之苦心,且稍可慰先大父之所期者。

戊辰,與伯父分居,乃市東村之一角,榜為醉草園,雖衡門泌水,而吾母安之。吾母性恬靜,不苟言笑。外端嚴而內慈惠,每值吾兄弟有小過,常自怨自艾,從未明規呵責,惟使吾兄弟內心自疚而後已。然於親戚鄰里,即又慈祥和靄,溫厚可親,以故鄉人多嘖嘖稱之。

甲戌,余東渡扶桑,以所之不就,翌年乃捲斾歸來。戚友多以拙用笑余,吾母獨以知機見許,蓋深知余之愚鈍,不能與雞鶩爭食也。吾家附近有溪曰北勢,產石斑魚,厥味甘美,吾父嗜此,而母又善於烹調,余恒於耕稼之暇,舉網得之,以奉甘旨,及今思之,余承菽水之歡者儘此數年,而終不可復得矣。

丙子,余入事中報編輯,三年,以病退職,越年再入操筆政。此間雖離家稍遠,惟經旬或月,必一歸省,習以為常。每年值吾母誕日,雖遠道亦必馳歸以稱觴,以吾母誕辰與吾同,壽母且以自祝也。

辛巳,余正賦閒,方思遠遊,以舒抑塞之氣。適摰友陳君東興歸自海上,促余偕行。余請於父母,竟蒙快諾。臨行,吾母殺雞為黍,為我壯行,且諄囑曰:「兒此行如不售,亦將無噉飯地矣。相者謂汝四十,方能得志,使其言果驗,尚有四五年可以淬礪,兒其勉之!文章貴能報國,男子志在四方,毋區區為家庭念也,使汝輩能各用其長,以效勞家國,則吾願足矣!」余感且泣,遂載拜西行。鳴呼!孰謂此別,竟成千古恨耶!吾母素健,余竊喜椿萱俱在,來日方長,故遠遊以學捧檄之毛義,誠知其如此,即雖功名可得,亦決不忍一日捨膝下而遠適也。鳴呼!母病兒不知名,母逝兒不能返;生不能養志以盡歡,死不能含殮以盡哀。迢迢千里,念堂北而傷心;寂寂三更,滯江南而泣涕。不孝之罪,終天莫贖矣。鳴呼哀哉!鳴呼哀哉!

母生於癸未五月十七日,今年癸未夏曆五月廿四日終內寢,享壽六十有一。子四:長達修,娶魏氏。次達旦,娶葉氏。三達孝,娶林氏。四達經,未娶,從役南方。女四:長文璨,適黃添成,已卒。次文若,適陳世窓。三文靄,受陳家聘未嫁。四文瑅,未字。男孫二:振騰,達修出。宏政,達旦出。女孫五:翠梧、翠柳、敏兒,達修出。杏兒、洋兒,達旦出。向平之願未了,萊子之望方殷,苟天能假母以年,使戰事早平,俾吾兄弟得早日歸養,以稍報烏私,豈非幸事。乃不孝罪孽深重,弗自隕滅,竟禍延吾母。皋魚之恨,豈能窮乎!不孝男達修誌於申江旅次。(一九四三)

1974年11月1日 星期五

陳文繡先生傳

醉草園文集卷十一 傳狀
陳文繡先生傳


先生諱文繡,雲林縣人,陳姓。少有才名,犖落不羈;喜讀書,穎悟絕倫,過目輒能成誦。弱冠,應童子試不售,遂發憤自雄,再隸林孝廉鳳池公門下,負笈三年,學問大進。時孝廉將有粵東之行,先生乃束裝歸里,受室而家焉。翌年設帳龜山,從者甚眾,先生不憚極力薰陶,循循善誘,十餘年間,門牆桃李,蔚然成林,人咸以龜山掌故目之也。

何意割臺定議,滿地干戈,風鶴驚心,紛紛避難,而先生亦挈眷以行,邁剪鬚夏馥,潛逃林慮之山;避難少陵,難禁夔州之淚。故其時,鸚鵡才華,憤無從洩,杜鵑佳句,哭以當歌。寫故國之幽思,攄牢騷之哀怨,身世愈窮而詞賦愈工也。既而亂平,先生家徒四壁,斗米不能自給,乃屈節應坪子頂分校漢文教學之聘,月僅九金,文章價賤,良可慨也。

先生為文,酷肖其人,樸茂純粹,不作矜噪語。如初卿道演習林及節孝碑文多出其手。且工書法,筆力秀勁,雲林書家,首屈一指,故踵門求書者,戶限為穿。子金牛,善承衣鉢,亦工草書,每當臨池揮穎,墨舞龍蛇,見之者多羨為張軍阿買,而慶先生之有後也。無何天奪其魄,金牛夭亡,老妻相繼徂謝。先生既抱西河之痛,又賦離鸞之悲,憂患交瘁,無時或釋,遂膺重疾,於大正十四年九月齎恨以沒,壽六十有四。嗚呼!天不憗遺一老固如是乎?

篁川曰:始余髫歲,即受知於先生,大蒙獎許,謂足樹碧沙之一幟,為後起之俊英。今先生已矣,而余學尚未成,先生有知,寧無遺痛?夫先生以超群拔俗之姿、耿介清高之品,使其一日得用於世,吾知其必能炫才騁智,立功名於不朽,而乃懷才未遇,能不得展,終伍草木以長逝,豈非天哉?《易》曰:「不時而東北,其道窮也。」其先生之謂歟!

1974年10月24日 星期四

鳳凰山寺沿革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鳳凰山寺沿革


南投縣鹿谷鄉鳳凰村之鳳凰山寺,係奉祀陰那慚愧祖師,迄今已有一百八十多年之歷史。據該寺管理委員會前主任委員林勳翁云,前清嘉慶年間,有莊阿眛者,由福建率其同志數十人渡海來臺,阿眛以在閩靠山,生活見慣,來臺後,乃率眾至鹿谷鄉之頂城莊。時該地草眛初開,居民鮮少,阿眛以其地適於農牧,乃不辭辛苦,斬棘披榛,日與生蕃野獸相搏鬥,以從事墾拓。

先是阿眛自福建來臺時,以臺地尚屬瘴雨蠻煙,奉有慚愧祖師公之香火,抵頂城後,結草為廬,設座禮拜,以為守護之神。奉之既久,屢顯神靈,凡居民入山操作者,亦奔走相告,乞祖師香火,以保平安。凡是凶蕃出草,祖師必先示兆,或一二日或三四日禁山,不敢出入動作,違者恆為蕃所害;每值水旱、疾疫必禱焉,應如桴鼓,居民益崇重之,遂僉議建木造平房一幢以為廟宇,因址在頂城,世稱為「頂城祖師公」,由是香火日盛,譽滿山城。

迨同治十三年,日軍以日人在恒春失蹤為由,藉端進剿牡丹社,事聞清廷,乃派欽差大臣沈葆楨,兼督辦臺灣防務,葆楨至臺,稽察臺島形勢,乃奏請清廷,開闢橫貫臺灣之戰徑,以便東西呼應,遂於同年七月奉准,中路以福建福寧總兵吳光亮為統領,督兩營軍士,自光緒元年起,擇吉偕乃兄光忠由林杞埔〈即今竹山〉東進,經大坪頂,二月七日由頂城開工直抵鳳凰山麓,從此入山鑿險,冒風雨,經寒暑,歷盡艱辛,直抵臺東之璞石閣〈即今玉里〉全程凡二百六十五里。

當開山時,吳光亮紮營於頂城附近,以該地時有蕃人騷擾,每日清晨,必躬禱於祖師,虔求庇佑,並發願以他日開山順利,將重建廟宇,以答神庥,並由乃兄信官吳光忠贈獻「佑我開山」匾額,至今寶之。

相傳吳光亮與其部屬,有一次在楠子腳萬社為蕃所困,勢甚危急,忽見祖師顯聖,化為一群以紅布裏頭之小兒,將蕃擊退,始獲腳險,語近神話,然誠之所至,冥冥中或有神助,似可取信也。

吳光亮以不屈不撓之精神,克服困難,奮鬥不懈,卒將沿八通關秀姑巒隘道貫通,當開工抵鳳凰山麓時,為紀念起見,特在該山麓,大書「萬年亨衢」四大字於巨石,草書遒勁,勒於道左,至今尚存。

吳光亮由於鑿險有功,特於光緒三年擢升鎮臺,駐守台南,光亮以當年許願重建祖師公廟,乃馳書告頂城人士,並派吳維謨地理師抵頂城,與當地林乞來等人會商,勘查新廟址,並繪成圖樣,盤旋數日,一切商討就緒,並擇吉興建,更由頂城人士推林乞來、黃玉山、黃水秀等,專程南來,以便領取銀兩,惟當抵南後,始悉吳光亮已於三月十八日奉調回京,徒呼負負,重建之事遂寢。

鳳凰山寺之名稱,因光復後,頂城改為鳳凰村而得名,現有之廟貌,係於民國四十三年第三次募資重建,雖規模不大,惟肅穆莊嚴,居高臨下,除主神慚愧祖師外,配祀有觀音佛祖、天上聖母、國姓王爺、福德正神等,建坪二百餘坪。

寺在山之麓,高瞻遠矚,俯視二城、永隆,遠望集集、草屯,若隱若現,右有鳳凰連峰至白石牙,列如屏幛,左有橫屏頭、麒麟潭、凍頂山、麒麟山諸山,儼如羽翼,而茶圃竹林,四季常青,鹿谷鶴林,全收眼底,且該地為凍烏龍茶產地,因年常霧,地質油質紅銀土茶特殊所以茶價昇較高,茶戶富饒,新廈高樓,星羅棋布,加以政府致力於觀光事業,鳳凰山之雄偉,鳳凰谷之幽奇,均為觀光客之所嚮往,近當局又有大鳥林之創設,在隱潭潭畔,廣可三十公頃,以鳳凰為百鳥之王,足以號召萬千禽鳥,蔚為鳳凰山之奇觀,因此歷史悠久之鳳凰山寺,更相得而益彰,朝山之客,得以仰瞻琳宇,而瀏覽名山,誠可比美於陰那聖地也。

鳳凰山寺於第三次重建竣工時,曾由曾時之省議會議長黃朝琴先生與當時之彰化縣長陳錫卿先生,分別題贈「光明普照」與「靈昭海甸」匾額,民國六十八年副總統謝東閔先生題贈「福佑生民」匾額一方,更使鳳凰山寺,聲價倍增,神人共樂矣,茲略述鳳凰山寺之沿革,以告世人,願生斯長斯者,知所珍惜敬重,則幸福寧有涯乎。中華民國六十九年六月,張達修敬書於台中客次。

1974年10月23日 星期三

凍頂茶小史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凍頂茶小史


凍頂在台灣省南投縣鹿谷鄉東方鳳凰山麓,拔海七百餘公尺高地,氣溫涼爽,四季如春,地質紅潤,年中雲霧不開,可為避暑勝地,適於栽培軟枝青心烏龍茶之優良品種。該烏龍茶有獨特之香氣風味,為他茶所不及,良以得天獨厚,且為名山佳氣所獨鍾,非人工所能逮者。該地茶戶十數年前,皆沿用舊式采焙,製法未加改良。

臺省光復後,政府為獎勵該茶區之發展,在中央加速農村建設計畫下,設置鹿谷高級茶生產專業區,積極輔導、改進製茶技術及茶園耕作法,並鼓勵開墾新茶園,推行共同作業,闢農路,築水池,改善生產環境與結構,促進合理運銷,以穩定該茶區之長期發展。

凍頂茶之由來,成為各界爭論問題,惟說辭不一,尚未得結論。據連雅堂氏《台灣通史》所記載,以舊志稱水沙連之茶,色如松蘿,能辟瘴卻暑,而以凍頂為佳,惟生產無多。《雲林縣采訪冊》載,凍頂山在鳳凰山麓,盛產烏龍茶;藍鹿洲遊臺,曾撰〈水沙連記〉稱凍頂茶為佳品云。綜以上所說,當時雖有零星記載,惟語焉不詳,無惑乎有人稱凍頂茶為原始野生種也。

聞諸故老言,凍頂茶之由來,實為前清初鄉舉人林鳳池自閩省攜歸分植者,此說最為可靠,按林鳳池係鹿谷鄉初鄉村人,生於道光年間,家貧,自少遊學於社寮張煥文宿儒之門,勤學不倦,時福建省舉鄉試,煥文慫恿其赴考,以家計拮据,無法西渡,乃由其同宗堀底某氏籌資以成其行。」鳳池抵閩垣後,於旅中認識其同宗某氏(名不詳),好交遊,以鳳池來自台灣,不辭跋涉之勞,且係同宗,更敬重之,遂留鳳池於家攻讀,以待及鋒而試。迨秋闈榜發,鳳池高中舉人,同宗大喜,引為榮耀。先是鳳池入閩赴闈,填籍貫時,以其故居地名原為粗坑,字不雅馴,時靈機一動,以初與粗同音,卿與坑同音,遂將籍貫故居粗坑改為初卿,蓋隱寓渠初次赴考,將來或博取公卿之意,乃云優美。其志獲酬後,遂改為初卿(日據時因抄寫之誤,將卿誤為鄉,沿用至今。以登大坪頂至是初有鄉里,意或可通,然由林孝廉填籍改名之緣起,鮮有知者,特識於此,以資文獻之考據。)。鳳池既中舉人,閩省宗親聞訊,爭來道賀,並爭延為上賓,宴以酒食。越數日,鳳池將錦旋,某宗人乃取閩省武夷軟枝烏龍種卅六株贈之,並囑之曰:「此為彝陵烏龍茶佳種,想珂里之氣候、土壤甚相宜,希善植之!如能廣植分栽,使珂里之子孫享用不盡,與彝陵並傳天壤,則先生之德澤,亦與佳茗之名而並永矣!」鳳池再拜謝之。返鄉之日,祭祖先、懸匾額、竪旗杆,歡宴之餘,並將攜歸之烏龍茶種分贈於小半天某氏四株、清水溝某氏四株、初鄉某氏四株,其餘悉數贈於堀底同宗,蓋報其籌盤費赴考之盛情,嗣後,小半天、坪子頂、初鄉以地質不宜,均枯萎,獨堀底所栽者新芽怒放,鬱鬱蒼蒼,認為地質、氣候最為適宜,乃逐年壓枝分植於凍頂、頂城、二城等處,百餘年來,遂蔚成今日數百公頃之廣大茶園,是凍頂茶之由來,確係由林鳳池舉人自閩攜種返鄉分植廣傳之說,殆無疑義。

鳳凰山拔海一千七百公尺,屹立長空,有如鳳凰引領欲鳴,光緒元年,吳光亮總兵率壯士開山通璞石閣時,勇駐屯於此,至今山麓道左有當年勒石之「萬年亨衢」石碑尚存,爾時頂、二城之居民尚少,凍頂亦僅煙火數家而已,因當時生蕃恆出沒其間,居民未敢積極墾殖,迨吳光亮橫斷路鑿通後,農牧始漸次發達,栽竹種茶之農戶,日見增加,如鳳凰山麓之橫屏頭一帶,連亙數里,及今之鳳凰、永隆二村,連舊有之凍頂,形成鼎峙之區,均為凍頂茶之產地,蓋其地均屬黃紅土壤,攝氏廿度左右,長年雲霧長封,大旱而水不涸,其環境、氣候均與閩省之武夷相彷彿,今日凍頂茶之聲價,為臺茶包種茶中首屈一指,實得力於天時地利人和之配合,原非倖致。

凍頂茶係手采嫩芽茶菁,以獨特方法焙製而成,外觀條索緊結,葉尖捲曲,有特殊芬郁優雅而深厚之香氣,清浮甘潤之風味,色澤金黃而濃厚新鮮,如以相思之炭,烹以澗井之泉,瀹以孟臣之罐,一杯閒啜,舌本香留,不特可以保健延年,開心明目,且在意境上,更有高雅舒暢與心曠神怡之享受。兩腋風生,興更不淺,東坡詩云:「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鳴。」為烹茶千古佳話,我國品茗如陸羽《茶經》所載,述不盡述。

年來我政府積極開闢風景區,以鳳凰山一帶之風光,稱為鳳凰谷,因此地以茶傳,今後凍頂之名,更飛躍進展為意中事,瞻望前途,實有無窮之希望。

1974年10月22日 星期二

東山紫雲寺沿革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東山紫雲寺沿革


南投市東山里拔子林紫雲寺,係奉祀陰那慚愧祖師,迄今歷有年所。相傳嘉慶年間,有福建人某,隨眾來台,從事墾拓,特奉祖師香火南來;最初祀於汴頭民家,頗著靈顯,凡有所求,其應如響,因此汴頭居民均奉為守護神,每年值祖師誕辰,遠近來參拜者,尤絡繹不絕。

按慚愧祖師之由來,據《嘉應州志》方外篇載稱,陰那開山祖,姓潘,別號慚愧,閩之沙縣人,元和十二年丁酉三月廿五日生;初生因左拳彎曲,因名拳;彌月,一遊僧至,父抱兒示之,僧書了字於其拳,指立伸,更名曰了拳。幼穎悟,不茹葷:年十二,喪父母,依於叔母,不能容。年十七,去潮之黃砂社車上村,依嫠婦游氏為母,日與牧童登赤蕨嶺,曠觀如有所得。曾放牛山麓,拳以杖畫地,牛不敢他逸,嶺左溪潭有石如伏虎,拳閉目趺坐其上,如老僧。愛該地山川之勝,欲結茅於此,不果。迨游母歿,為營窀穸而去。依袁氏三年,時陟芒州岡之巔,西望陰那,五峰蟬聯,聳峙雲表,神賞者久之,便欣然欲往。過滸梓村,求水不得,乃卓錫成井,中有石龜,至今存焉。至陰那,斲石刊木,建道場為修真地;日說法,眾多不省。住陰那三十餘年,一日語其徒曰:「從前佛祖皆宏演法乘,自便以渡人,我未能,心甚愧之,圓寂後,藏我骸於塔,當顏其額曰慚愧。」因偈云:「四十九年,無繫無牽;如今撒手空歸去,萬里無雲月在天。」語畢,端坐而逝,時懿宗咸通二年辛巳九月廿五日也。

民國OO年,有篤農家許標者,奉祖師甚虔,以祖師久祀民家,殊非長策,乃舉筊得吉,爰卜地於東山里,建築神宮,並雕刻金身三尊,詣鹿谷鄉鳳凰山寺認祖,自是祖師更加顯赫,凡里中之水旱、疾疫必禱焉。顧自建廟以來,忽忽有廿餘年,此間因風雨侵蝕,丹青剝落,有礙觀瞻;民國六十八年,里中有志僉議修建,以光山門,爰由張德源、許伯卿等籌募修建。廟為南方式,雕樑畫棟,美輪美奐,壯觀也。廟址在觀音山之東,面臨中興新村,川原莽莽,雲樹蒼蒼,後有九九炎峰,前有潺潺流水,幾與陰那相彷彿,宜其祖師亦樂掛錫於此間矣。

茲訂壬戌農曆九月一日落成入火,紫雲寺主神奉祀慚愧祖師,配以關帝、福神及帝爺等,所望居斯長斯者,咸能體察建廟之艱難,而知所愛護。觚棱一角,香火千秋,紫雲與紫氣俱來;青史並青山永在,神靈不替,閭里蒙庥,豈不懿歟!東山紫雲寺重修委員會謹記。

1974年10月21日 星期一

沙東宮沿革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沙東宮沿革


沙東宮址在南投縣竹山鎮延平里,乃往時沙連堡江西林庄東埔蚋,宮祀開臺聖王,即鄭成功,或稱開臺聖王、國聖爺、鄭國聖、國姓公、國聖王公等,以其抗滿延明,率師渡海,驅逐荷人,殖我漢族,闢草萊,行德政,為養兵復國之計,又以鄭成功少服儒冠,長遭國難,感時仗節,移孝作忠,奉正朔而抗異族,發揚民族精神,感人至深,故臺民由於懷念鄭氏開疆拓土之功,進而奉為開臺始祖,歷代未衰,誠以英雄之功不可沒也。

按竹山舊名林圯埔,當時林圯為延平部將,歷戰有功,官至右參軍,成功開臺時,從入臺灣,至鄭經時,布屯田制,圯奉命率所部赴斗六門(即今斗六)開墾,圯至,築寨以居,日與番戰。久之,更率所部二百餘人,由牛相觸口遷入,拓地至水沙連,驅逐土番於東埔蚋附近,並據竹圍子,爾時番眾傾社來襲,眾寡不敵,遂被圍。食漸盡,群議去,圯不可,誓曰:「此吾與公等,劈荊斬棘而得之土地,寧死不棄!」眾從之。又數日食盡,所部皆戰死,竟被殺。番去,居民合葬之,以時祭祀,名其地為林圯埔,即今竹山,今以地域屬之。東埔蚋離竹山不遠,當時為林圯參軍出入之地,實毫無疑問也。

廟在該部落內,由竹山通往集集公路東側,境域約五百坪,基地約百坪,規模頗大,據《南投文獻叢輯》所引《雲林縣采訪冊》祠廟篇云:「沙東宮,在東埔蚋街,縣東二十八里,有拜亭、正殿,規模軒敞,旁置兩護廊,計十間,權作鄉塾。」全盛時期之廟貌,尚可想見。相傳廟之緣起,係清嘉慶七年一月,有居民割香於臺南延平郡王祠,返鄉築一簡陋小石室於該地大樹下在東埔蚋街(縣東二十八里).拜亭、正殿規模軒廠,旁置兩伏廊一十間,權作鄉塾,並雕神像供奉,適該鄉有劉神嵌者,赴秀才考試落第,乃禱告於該祠開臺聖王,是歲果登科,爲答謝神恩,乃於嘉慶十五年,捐貲予以擴建.自是頗為諸士子所推崇。迨咸豐六年十一月,由生員劉漢中首倡募款重修。規模稍具,號稱沙東宮。蓋取「神靈顯赫、威鎮沙連堡東部」之義也。咸豐八年三月,又由劉漢中倡建聖蹟亭於廟前右畔;當其時,交通阻塞,瘴氣未開,凡入山者,常乞其香火,以保平安。對於治病、祈雨、驅蟲、去疫,尤為靈驗;神輿過處,螟螣蟊賊不能為害,因此更受農村之歡迎。光緒十三年,由生員劉士芳首,廣向地方募款一千五百餘元,由劉清池董其事,予以擴建,光緒十六年十月興工,十九年八月竣工。日據之初一九一一年(明治四十四年)夏,本殿毀於颱風,乃由劉來旺首倡,募款三千七百元,再予改建,是年十月興工,一九一三年(大正二年)六月竣工,煥然一新。一九三七年(昭和十六年),再予重修。臺灣光復以來,瞬逾廿載有餘,鑒於歲月之推移,風雨之侵蝕,後殿棟樑,已為蛇蟲所蠹壞,岌岌可危,地方人士,深引為憂。乃於民國五十二年,組織修建委員會,推林明德、莊月等,為正副主任委員,擬具修建計畫,申請募款,並得遠近人士,慨然樂捐,計達 萬,乃於五十二年 月興工,經之營之,費六年之歲月,於五十八年 月竣工。雕樑畫棟,廟貌巍峨,並蒙省主席黃達雲將軍撰寫廟聯,更為該廟生色不少。廟仍依舊制,為前後殿、東西廊,東廊擬闢為圖書館,西廊為講習所,於是復興文化,用意尤深。

該廟祀主神開臺聖王(鎮殿一尊、分身七尊)外,主祀神農大帝、中壇元帥、法主公、民主公王、福德正神、福德夫人、釋迦佛(以上各一尊)等諸神菩薩,隸祀甘輝、萬禮及劉國軒(以上各一尊)等,歷年祭典,均舉行於農曆正月十六日及冬季十一月,一年兩祭,居民麕集,牲酒羅陳,演戲慶祝,平時香火甚盛,例年正月祭典之日,該地延平國小及竹山等校學生,由老師引率,列隊進香,並講解鄭成功故事,振奮民族精神,緬懷民族英雄,藉為鄉土教育之一端云。

竊以成功當滿清之際,以受朱明國恩,忠肝義膽,始終不渝,而以孤臣孽子之心懷,揮師渡海,開臺養兵,為抗滿延明之大計,事雖未成,而其凜烈精神,實足為我中華史上放一異彩。迄今三百餘年,子孫繁衍,攘攘熙熙,蔚成中興聖地,吾人崇拜之餘,愛國家、愛民族之心,能不油然而生乎?況沙東宮地址,又為昔日林圯參軍開闢之史蹟,更令人興懷古之思,甚望居斯長斯者,更體先賢篳路藍縷之勤,對於沙東宮之史蹟,知所珍惜而加以愛護,是所望也。

1974年10月20日 星期日

林崇本堂重建記(代)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林崇本堂重建記(代)


蓋聞木本水源,薦藻蘋而追遠;尊宗重祖,建祠宇以崇功。粵稽我竹山,三百年前原為土番游獵之地,明季延平王開臺,及嗣王經之時,布屯田制;我林屺公參軍奉命率所部來茲開墾,築柵為營,日與番戰,卒因眾寡不敵被害,然林屺公之精靈不泯,前仆後繼者踵相接,險阻備嘗,終成樂土。

于時吾宗聚族來居者尤多,子孫繁衍,竟以數萬計,迨清咸豐五年,有佚名先賢因營商致富,束裝歸閩。臨行,慨然以所持地產悉數捐贈,宗人感其誼,乃建祠以祀列祖列宗,藉垂永遠。堂名「崇本」,實以志我竹山林姓祠堂由來之有自,蓋已一百十有四年於茲矣。

厥後滄桑幾歷,棟宇失修,考慮烝嘗,有嫌湫隘,乃於民國五十二年冬祭宗親大會,議決出售部分堂產,仍依舊址重建,並成立重建委員會董其事,迄五十七年春,籌備就緒。三月吉日,遂鳩工庀材,開始經營,拆除舊宇,重建新堂,凡九越月,始告落成。新堂一座,東西兩廂,均用鐵筋水泥,砌以紅甎,圍以短牆;堂前挹林野之晴光,堂背近山城之鬧市,規模宏偉,氣象莊嚴,總工程費計達新臺幣壹佰貳拾餘萬元,信盛舉也。

茲値竣工,爰敘述其顛末,以告宗人。所望篳路藍縷,念締造之艱難;裕後光前,冀裔孫之奮發。肯堂肯構,豈不懿歟!林姓重本堂重建委員會主任委員林石頭、委員林萬春、林松栢、林建勳、林萬清、林庶煌、林秋波、林長庚。中華民國五十七年歲次戊申季冬吉旦敬立。

1974年10月19日 星期六

彰化孔廟重修記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彰化孔廟重修記


彰化夙稱人文薈萃之區,聖廟建築之早,僅次寧南,蓋已二百餘年於茲矣,海桑以還,歷經風雨,重以市擴張,宮牆早毀,泮水長湮,魯殿靈光,非復本來面目,有心人惄然憂之;

本省光復後之七年,壬辰八月彰市耆紳吳上花、張桑生、潘清潤等諸先進,以孔廟日就傾圯,謀加修茸。乃商請現任陳縣長錫卿轉懇省府撥款補助,適省府財政廳任廳長顯群蒞彰,軀詣聖廟,實地勘察,油然興崇聖之思。爰從陳縣長之請,慨然允撥國帑拾萬元,由縣府設法重修,高甍巨桷,長庶深堂,悉仍舊貫,而加以丹青,金碧輝煌,莊嚴肅穆,面目煥然一新矣。

竊以孔子師表萬世,繼往開來,異代聞風,頑廉懦立,彰化文物之盛,明詩習禮,蔚然成風,而民族精神之激昂,尤為他邑所不可及者,未始非邑人尊孔崇聖有以致之也。今者世變已極,大道不行,苟非發揚孔教精神,無以弭禍亂而策治平,振頹風而匡薄俗,然則彰化孔廟之重修,豈僅保存聖跡,以壯觀瞻,實欲維繫人心以垂久遠也。爰述緣起,勤諸貞珉,尤望居斯長斯者,善體重修之苦心,而加以珍惜,使海濱鄒魯,釋尊常存、豈不懿歟!

1974年10月18日 星期五

彰化溫泉重修記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彰化溫泉重修記


彰化八卦山,亦名定軍山,深秀蔚然,俯瞰全市,風景絕佳,據舊志載稱,定寨望洋為昔時彰縣八景之一,日據時期列名臺灣十二勝。山腹有礦泉,含鐵質甚豐,能癒奇疾,日人利之,引泉入,號為溫泉,並建浴室於卦山之畔,由是彰化溫泉之名,與北投、關嶺並馳,嗣因戰爭期中,溫泉房屋,悉燬於火,所有設施,蕩然無存,名山勝蹟,變為廢墟,市況亦因而日形冷落,有心人感慨係之。

去歲,錫卿奉命來守斯土,即以恢復溫泉為市政四大目標之一,惟限於財源,躊躇未果。適客夏省主席陳公巡視本市,並臨八卦山視察,道經溫泉舊址,垂問甚殷,錫卿乃面陳此溫泉之沿革,及目前興復困難情狀。時主席至表關懷,特飭擬具重修計劃,並允撥省庫補助;嗣更得本市參議會認同,遂於客秋九月,鳩工庀材,著手重建,工程分為前後二期,前期業已告竣,後期正賡續進行,擇吉於三十九年農曆元旦開幕,溫泉館閣,悉為磚造,配合地勢,獨運匠心,本舊式之規模,收新式之結構,堂皇冠冕,精巧玲瓏,於溫泉別開生面,洵巨觀也。

昔人有言:洛中園囿之興廢,關於國家之盛衰。今也泉溫依舊,山色重新,亦即本市盛興之朕兆,從此春秋佳日,士女如雲,登臨斯山者,發懷古之幽情,煩襟蕩滌,養浩然之正氣。風浴詠吟,接踵而來,當不減山陰道上,而本市之康樂繁榮,或可因此而漸臻實現,此則錫卿差引為慰者也。茲當落成,爰記其事,以誌緣起,後之遊斯履斯者,儻能體此修復艱難之深意,而加以珍惜,俾此彰化溫泉,長與北投、關嶺媲美,並存千秋。民國三十九年元月吉旦,彰化市長陳錫卿謹記。

王則修夫子評:據事直書,步驟井然,無懈可擊,以此勒石,當與石並存不朽。

1974年10月17日 星期四

嘉興偶拾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嘉興偶拾


久臥思起,久蟄思啓,為人之常情;况吾人朝夕溷跡市廛,勞形文字,值此陽春佳日,偸閒作半日遊,亦足以蕩滌煩襟,怡養天性,且可以探歷史之故跡,訪往昔之遺徽,是遊寬之中,亦自有精神上之收獲者在。

去四月,本公司同人利用春假嘉興之遊,余驅於好奇,亦附驥參加;一行於上午七時集於北站,八時許,汽笛一聲,一行均作車上人,計需時僅費二時餘,歷龍華、松江、石湖蕩、硤石、嘉善等站而抵嘉興。

沿途由車窓一望,但見蒼茫無際之田野春色,展開於吾人眼前,而綠柳紅桃,迎風映日,相點綴於阡陌間,與萌芽之草木,爭逞其欣欣向榮之氣,偶憶清人有「百分桃花千分柳,冶紅妖翠繪江南」之句,不啻為此間寫照也。

隴上男女,或叱犢催耕,或携鋤芸草,或携筐采葉,或灌園鬻蔬,於春風平和之中,手足胼胝,各勤其事,使吾輩之精神勞働者,不禁興起敬之念,顧安得學陶潜之秉耒歡時,解顏以勸之哉!

嘉興屬浙江省,在滬杭中央,春秋時稱為檇李,秦時稱為由季。古來以經濟都市聞名,為軍事必爭之地,且水陸便利,可以直通蘇杭、海鹽、平湖、南潯、烏鎮、平望、盛澤等處,為江南有數之商都。民國時廢府存縣,民十七年,拆毀四面城壁,以利交通;商賈雲集,為江浙推進和運之中樞。

一行抵嘉興站下車後,即有漁家裝束、笑容可掬之船孃,爭划其篷船來接;船甚小,僅可容兩人,惟客艙極整潔,臥榻短几之外,錦衾角枕,香氣襲人。室中備有脂粉、鏡匳、茶壺、酒盞、香煙、花瓶、盥潄器具、美人照片等等,坐臥其間,令人有温柔鄉感。(一九四三)

編按:原文發表於一九四三年五月九日之《詩報》第二九七號及六月七日之第二九八號,似僅摘錄片段而非完整遊記,爰略依內容排序併為一篇。

1974年10月16日 星期三

詩報迎年詞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詩報迎年詞


蓬萊春曉,滿瑞色於仙山;暘谷朝輝,煥祥光於神苑。獻椒花而作頌,插松葉以迎年,吾人於此歡呼聲裏,共迓新禧,欣斯文之未喪,慶來日之方長,撫今追昔,寧不興「端居恥聖明」之感乎?回憶吾臺客年之詩界,為潮流所鼓盪,不無日就式微之感,然猶幸碩果尚存,斐亭之鉢聲未歇;和歌並重,騷壇之韻事長留,是又為吾人所同欣慰者。

原夫詩之興衰,以覘文學之隆替,詩之溫柔敦厚,尤足佐風化之淳龐,故孔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又曰:「邇之事父,遠之事君。」是知詩人之心思無邪,詩人之品高而潔,此所以戰時多愛國之文字,矧夫詩哉!且吾臺山有阿里、新高之勝;水有婆娑、鯤海之觀,三帶倶全,四時偕夏,民豐物阜,俗美化行,固天然詩料之淵藪也,吾人茍能涵潤咀嚼,以形諸歌詠,發為詩章,小之可為陶性怡情之具,大之可為移風易俗之源,海濱鄒魯,世外桃源,不難於吾臺遇之矣。

當此一陽初復、萬象更新之日,願與騷壇諸君子,共體文章報國之旨,以賡歌喜起,藻繪昇平,進以發揚我臺灣詩界之菁華云耳。(一九三六、十二、三)

1974年10月15日 星期二

祝廖添進先生受從七辭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祝廖添進先生受從七辭


蓋聞有功社會者祝之,有功教育者祝之,此吾人於廖添進先生之所以祝也。先生以英爽之才,任當地公學校長。不惜其心血精神,盡犧牲於教育,坪溪十里,桃李盈門,固已有口皆碑,頌聲載道矣。

去歲受上峰拔往內地視察,旋又受督府表彰之榮,者番又承敘從七位之光耀,錦上添花,三重喜奏,為島人教育中所僅見,此雖天報先生之不爽,實亦先生貢獻偉大之所致。先生未至坪頂之前,坪子頂三字鮮有人知之者,乃自先生蒞任以來,學校之進展,教育之鼓吹,青年團之實績,夜學會之繁興,靡不超越尋常,迄今坪子頂為文明之村,幾為社會所共認,此非皆我校長先生之力耶?

今日者,滿堂盈集,共覩先生之英姿,齊頌先生之碩德,薄酒三杯,聊為先生三聲萬歲之助,不忝微意,幸莞存之,謹述無詞,聊申葵祝!(一九三四、十二、八)

1974年10月14日 星期一

坪子頂公學校廿週年紀念祝賀會謝辭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坪子頂公學校廿週年紀念祝賀會謝辭


本日為當校廿週年紀念,叨蒙以下官紳,濟濟遠臨,不辭跋涉之勞,復承寵錫祝辭,使本校呈破天荒之盛舉,本校同人,敬領之餘,無任感激!聞之西人有言:「教育為強家國之先驅,學校為鑄人才之工廠」,誠以人物陶鎔,捨學校而莫屬,此古人所以有「玉不琢,不成器」之言,蓋甚言教育之必要也。

本校剏始於大正之年,時僅分校,迨昭和年昇為公學校,學校之成績,亦隨而發達,蒸蒸未艾,曾幾何時,已廿週年於茲矣,然本校之所以再接再厲,勇往邁進者,厥惟當局之提攜,教師之惕厲,地方有志之鞭韃,方獲舉今日校運如旭日昇天之實也。

今日天高氣爽,濟濟嘉賓,萃為一堂,雖無佳餚旨酒之備,亦聊可以盡鼓瑟吹笙之歡,尚希不以設備不周見擯,而開懷暢飲,不醉無歸,實為同人之所深願也。簡述數語,以當謝辭。(一九三四、十、二十五)

編按:以上二篇似為代筆。

1974年10月13日 星期日

坪子頂公學校廿週年紀念祝賀會式辭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坪子頂公學校廿週年紀念祝賀會式辭


天高氣爽、橘綠橙黃之日,本笑卜此佳辰,開廿週年紀念祝賀會,叨蒙以下官紳學界濟濟嘉賓,不辭跋涉,翩翩蒞止,使本校呈空前未有之盛事,猗歟休哉!

回顧當校於廿年前之今日,初舉呱呱之第一聲,歲月匆匆,已閱廿年於茲矣,當其時,榛蕪未闢,重以荒闢之區,草創艱難,然其間一面受當局真誠之指導,加以學校歷代教師栽植之殷勤,兒童父兄熱烈之應援,不屈不撓,群策群力,由分校而公校,由十年而廿年,所陶鑄之人才,亦因之如雨後春筍,迄今為社會中堅之人物者,此非特我校之所共慰,抑亦地方知所同喜也。

今日者,校運蒸蒸,方未有艾,所望教育淵源,共奉聖敕之旨,有基勿壞,用推眾舉之心,俾百步竿頭,得以更進一步,行見棫樸芃芃,盡為俊士,溪山鬱鬱,蔚為儒林,豈特本校之榮,文化國家,實胥有賴焉。茲當祝宏式,謹掇數語,以當式辭。(一九三四、十、二十五)

1974年10月12日 星期六

德山巖遊記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德山巖遊記


余歸園不出門者數月矣,南山種豆,派早共夫田園;東埔結廬,跡只耽夫山水。家居既非村亦非郭,身世任呼馬與呼牛,鋤雲醉草,雨讀晴耕,固不自知其日趨於消極也。甲戌燈節上午,因家嚴有參禪德山巖之議,乃招表弟及舍弟等同隨而往遊。山在竹山之西南可二里許,由醉草園曉發,繞東埔蚋而出,二小時可達。是日也,萬山晴霽,一路融和,而西疇南陌之間,叱犢聲聲,不絕於耳,蓋昨日以來好雨知時,一犁春足,已是農村忙殺期也。甲戌燈節。(一九三四)

編按:本篇僅一段,敘延途所見,似為未完稿。

1974年10月11日 星期五

鳳凰山茗談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鳳凰山茗談


鳳凰山為竹山郡下最高山嶽,前清吳總兵光亮開山鑿險時,常駐師於此。山前道左,有古碑兀然,橫勒「萬年亨衢」四字,即總兵之遺跡也。峰勢極嵯峨,矗立雲際,遙望如鸞停鵠峙,引頸欲鳴,呼鳳凰山者,象其形也。

山下層巒疊巘,錯落蜿蜒,直與凍頂相啣接,有烏龍茶樹數萬株,古色古香,真奇種也。相傳是茶於百餘年前,有蘇姓者由閩地移十四株植於凍頂,翌年茁芽,以香味遠勝內地,大異之,遂廣栽分植,由是大水崛暨頂城、二城及下埔等處,均為烏龍名產地,臺灣舊志所謂沙連種者,即指此也。

該茶高不滿三尺,葉扁而長,作青黑色,槍旗新展,古幹幽姿。歷歷山隈,未減武夷九曲;離離圃上,居然小峴六安。陸放翁詩所謂蒼爪嫩芽者,庶幾近之。蓋其地在鳳凰山麓,雲凝霧合,連歲不開,以故氣味長含,精華不露,香芽冷凍,玉骨雲封,殆天之所產此佳茗者,其醞釀工夫,有獨厚歟!

輓近該地茶戶,將舊傳焙法,精益求精,人力天工,無小缺憾,而茶之品質愈優,較諸武夷小峴,殆有駸駸欲凌之概。余素有盧仝癖,嗜茶而遠酒,琴書之暇,耕稼之餘,非酪奴不足以破悶,而尤以故鄉之茗為適口,桃花夢醒,山館風清,汲以竹里之泉,瀹以孟臣之罐,枯腸一潤,舌本香留,真覺栩栩欲仙矣。

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武夷小峴之茶,不遇君謨,又何能顯聲價於千秋?今此空山異茗,孤芳獨抱,寂然無聞,想亦有幸有不幸焉。余也生長斯郡,以桑梓名產,不可久沒,爰請該地有志林朝陽君,表其茗為鳳凰山茶,藉以介紹內外,得見吉光片羽,得與武夷小峴炫香味於茶譜也,豈非一大快事哉!當酒之士,盍品乎來!(一九三二、七、十三)

1974年10月10日 星期四

大水堀沿革志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大水堀沿革志


昔曹瑾鑿圳,而鳳山之水利以興;鄭井築埤,而新化之旱田有賴,二公之竭力經營,為地方興利,其功誠足澤後世、裕生民,宜乎至今猶傳頌於人口也。

吾雲林之轄,凍頂之山,其下有大埤焉,廣可數十甲,深數十丈,經冬不涸,可以灌田,可以養魚,雨足則閉閘以育鰱鯰,天旱則開閘以灌禾稻,其利用之宏,蓋一與而兩得也。聞諸父老言,當埤未築之先,鹿谷庄轄如車輄寮底、新寮等洋田園數百甲,俱乏水量,農人下種,多望雲霓,經旬不雨,則苗多枯死;歲或大旱,必至粒米無收,故年年糧食多仰給於他鄉,庄民苦之。

有義士劉氏岩芝者,庸中之佼佼也,憫貧苦之荒村,尋水源於山上,見夫深谷逶迤中有大湖,審其廣可積水以溉數村,度其高可引流以達鹿谷,遂欣然色喜曰:「此天造地設,留以待吾人之卜築也。」歸而謀諸鄉老,集鄉民與議,兼陳利賴,眾悅而從之。乃鄉民數百輩,攜鍬鋤糞鍤以往,岩芝乃相地勢,乃度隄形,移東山之土石以截谷口,掘窟底之汙泥以築隄防,外敷洋灰,中置高閘,鑿圳道而疏之。期年工竣,一如曹、鄭二公之澤流數世,由是頻年灌溉,而鹿村一帶田園,無旱魃之患矣。

夫為其利不可無酬其勞,有其功猶當享其報,于時各業主僉議,逐甲年納水租六斗,以彰其勞績,而劉氏遂為一埤之主矣。乃更養魚於埤,以資食用,植蓮於沼,以添幽勝。埤畔左右,又多植嘉樹綠竹,以涵養泉源,暇時輒邀親朋,攜酒肴泛竹筏於湖中。或采蓮作歌,或垂釣為樂,荒陬之間,頓添一名勝地,雲林八景所謂「窟湖泛筏」者即此也。

越十餘年,劉氏死,子國樑繼,尤能丕承先緒,滿謂子孫世世之業矣。何圖數年之間,埤令一改,公利所在,民不得私有,其埤因而移歸役場管理,年年出贌,以養生魚,而埤水之放洩多受制肘,不復如昔時之便利矣。或曰劉氏以一夫之力,成此巨功,誠所謂鄉先生沒而可祭於者,獨惜是埤今已為官奪之去,後世遂無有飲水而知其源者為可憾耳,故跡其巔末而志之,以傳諸不朽云。

1974年10月9日 星期三

翁孫鳥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翁孫鳥


臺地多山,尤以雲林為明,奇峰突兀,茂竹䉑箐,每值春暮,筀竹初抽,則異鳥成群,漫山繞竹而嗚,狀類喙木,而羽肖鷓鴣,山長喙黑;當夫拂羽而鳴,眼汪汪欲淚,其聲自呼為「翁孫」,淒淒切切,如訴其深恨者,故以翁孫鳥名焉。

聞諸野老言,昔有二翁孫,手耒耜,腰刀鎗,入墾大崙山麓,披榛斬棘,結草為廬,加以筍蕨充食,一日翁孫入林採筍,被虎噬害,死後魂化為鳥,宿怨難伸,故年年當春筍盛時,則出而哀嗚以託恨焉。

余謂此語未可深信,蓋臺地無虎,翁孫拓地遇害,庸或有之,斷非遭虎噬而啣怨以化鳥者,考諸《山海經》:「太行山有異鳥,其嗚自呼曰䴅」,「䴅」、「孫」聲相近,其殆即此鳥也。

嗟呼!杜鵑啼血,空託春心,精衛啣石,難填恨海,然則此鳥冤禽之一類歟?

1974年10月8日 星期二

淡路島遊記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淡路島遊記


縱橫筆墨,吞雲夢於胸中;歌舞湖山,攬蓬萊於腕底。由來好古者,多富性靈;嗜遊者,別饒興味,此吾人作記之恆例也。若夫刺船結伴,訪靈景於仙洲;狎浪凌波,避炎威於澤國。蠲萬斛之微塵,樂清遊於一日者,又詎非更可記之大好材料耶?

癸酉七月廿三日,為攝津商黌我夜間部暑假之前日,因同校岳友會,有淡路島訪問之主催,余為好奇心所驅使,亦偕而往遊。是日清晨,一同約在米利堅波止場集合,俄而鐘鳴七時,會員聯翩戾止,計與斯遊者,恰合庶事之司,而女子適符亂臣之數,則所謂百綠叢中紅十點也。

一行由黑崎教頭及岳友會主事藤原、岡田二君嚮導,搭雇定之遊覽船大和丸啟行,汽輪一動,破浪乘風,江水蔚藍,江風澹蕩,滿船共呼為絕好天氣者再。舟出港口,迴視攝津城市,惟錨山山影罨靄於晨曦一抹之間,而江畔樓臺已模糊隱現,不可辨認,乃知離攝津遠矣。於是溯兵庫西涯,循妙法寺川、天神濱、須磨浦而進,三處皆為海水浴場名勝地,蒼松白沙,蜿蜒數里,江濱人影撩亂,幢幢往來,蓋是日為星期日,四方來遊者,早已塞滿裸國也。

出須磨浦,瞥見一山,隆然突起,形如巨鉢,倒蓋於翠嶂青巖,與須磨之鐵拐山,方圓相對,即須磨進行曲所傳唱之鉢伏山也。山下平野連亙,沿江十數里為舞子濱,蝦松蓊蔚,翠色相連,而山莊別館,點綴於屏山鏡水間,為舞子添一勝概。聞舞子公園更為幽絕,惜為水程所限,未獲停舟以領略風景,瑯環咫尺,可望而不可登,頻呼負負者久之。

舟經舞子濱,即為明石海峽,江流奔放,至此始就歸趨,而庬然海鳥,盤踞左側,一若澎湖之屹立水中央者,則此遊記之主人公淡路島也。島屬紀伊之地帶,培塿相勾連,周不知其幾十百里,雖無高山巨壑之觀,大有山郭水村之致,風光如畫,詩意悠然,殆則古之所謂武陵源歟!

島之傍有小嶼,曰繪嶼,聞多產珊瑚,與淡路之岩屋港,遙遙相對,而湊港同為舟楫頻繁之區,稱為淡路二灣焉。出明石海峽,順流繞播磨灘而下,蒼波萬頃,白日一棱,遙指翠微,笑容可掬,而汪洋江上,漁艇往來,招招舟子,多舉手歡呼,與吾儕示意,誠水鄉銷夏之一珍風景也。

舟臨郡家港,已鳴鐘十一,一行由郡家上陸,逕詣伊奘神社參拜,社在港之東方,往返約三基羅,松杉陰翳,掩映神宮,為祀伊奘諾尊大神之神殿,考諸《日本書紀》,有「吾已生八大洲國及山川草木,何不不生天下之主,於是乃生日神。」又曰「神功既平,靈運當遷,乃構幽宮於淡路之洲。」而《神德古事記》亦有「伊奘為群品之祖」云云,是伊奘大神即天照大神之父,而淡路之有此神社,已為最古之歷史也。是社於清和天皇之貞觀元年,列為一品極位;至醍醐天皇頒延喜制,改為名神大社,迨明治天皇時,更昇為官幣大社,風雨靈宮,巍然一角,蓋已三易名號於茲矣。

一行參拜既畢,於華表下攝影紀念,更遍賞島中風物,島上桑麻花草,觸目皆是,而孟宗竹塢,長夏䉑箐,幾與吾鄉竹山相彷彿,到此胸襟為之一快也。島內居民,耕漁參半,蝸廬蟹舍,錯落毗連,雲水生涯,自饒天趣,風有懷葛之淳,門無塵氛之擾,又詎非避秦子孫之遺風也歟?

時已亭午,乃反而登舟,向郡家西浦出發,適是日大每神戶支局主催之讀者慰安會,亦駕相生丸之遊覽船踵至,浩浩蕩蕩,橫無涯矣。而飄然兩葉,載沉載浮,舟中一行,或圍棋,或彈琴,或詠和歌,或敲俳句,余獨倚舵頭,唱大江東一闋,飄飄乎幾若遺世獨立、羽化登仙也。

舟行半小時,為松帆村,村前怪石猙獰,如猛獸奇鬼,森然欲博人,遙望日光寺影,微露於亂石松林間,數聲欸乃,恍疑度石鐘山也。經松帆村,則為慶野松原,松原為淡路島盡處,江濱白沙如銀,老松稚松,青蒼相間,直與鳴門海峽相啣接,為銷夏之絕好去處,時因舟難近岸,乃下錠洲前,一行解衣相繼躍入河中,作沒人戲。澄江白練,共鷗鷺而浮沉;極浦蒼煙,狎魚龍以游泳。歌滄浪於海曲,探馮夷之幽宮,固不必沉李浮瓜,而自蠲俗慮於無何有之鄉也。

江濱到處,高張天幕,以備遊客納涼野食之所,謂之天幕村,劉伶所謂「以日月為扃牖,以天地為室廬」者,庶幾近之。是地與四國相近,青山一髮,天際蒼茫,依稀似可辨認。江濱深處,松林幽峭,闑無居人,惟古松謖謖,時作崩屋聲,與怒濤相呼應,有龍吟虎嘯之音,行吟澤畔,叉手聽之,直欲使人興魯濱孫漂流之感也。

時日未晡,一行遊興已闌,乃載詠而歸,江程淼淼,江水泱泱,汽輪轟轟,作飛機聲,人語嘈嘈,作琵琶聲,海濤洶洶,作水操聲,天風琅琅,作唱片聲,一行載笑載言,幾忘槎程之遠近,迨舟迴攝津港口,橫海鐵船,與江城燈火,已熒熒相輝映於江干,仍由米利堅波止場上陸,三呼萬歲而散。

綜計此行,為時僅費一十二時,水程歷七十餘里,而滄洲嘯傲,例可追諸虎頭;泥雪因緣,跡堪留夫鴻爪。遨遊煙水,溽暑潛消,風景蓬萊,奚囊收拾,他年醉草園中,歸棲餘暇,叢殘檢點,當可誌平生筇杖之所經也。風雨客窗,蘧蘧夢醒,爰搦管追索以記之,是亦好古嗜遊之意耳。(一九三三、七)

1974年10月7日 星期一

神戶再度山遊記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神戶再度山遊記


叢林古剎,占天下之名山;圓嶠方壺,擅春風之妙景。由來勝地,多結佛緣,其奈騷人,偏饒禪味,此王維所以晚年好道,而蘇晉所以醉裡逃禪,余無王右丞之畫,而有蘇部郎之志,東渡以來,每於槖筆忙餘、運籌閒暇,舉凡溱布引瀑之奇,諏訪大倉之勝,靡不杖策流連其間,樂而忘返,誠以商埠百戰之區,煙火萬家之地,非藉沙門空氣之鮮,不足以蕩滌襟懐、蠲除俗慮也。

去花朝後二日,適星期餘暇,下午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乃偕櫻痴詞丈作再度山之遊,山在市之東畔,由諏訪山轉曲徑,蜿蜒而上,巒起岩伏,曲澗潺湲,殘雪未消,寒林猶靜,而櫻花欲放,作大和姿;柳葉初舒,作小蠻態,滿眼春山,蒼翠可掬,誠嬉春之絕好去處也。山行歷一小時,經鯛池,度櫻林,於宮㞸茶屋小憩,然後越大樺林、九龍園,山途積雪沒徑,潔白如堆晶鹽,靴聲槖槖,冷然可聽,古人以踏雪尋梅為隱士幽趣,到此方知更有過於所聞也。

抵樟樹林,塔影光搖於白頭峰嶂之間,鐘聲微度,自遠而近,詢之山人,即所謂大能寺也。時更鼓餘勇,攀石級而登,寺為當年弘法大師挂錫之地,傳經靈磧,蔚為龍山,寺畔松檜,古幹槎枒,皆數千年前物,舉首一望,則扇江船舶,吞吐胸前,淡路飛煙,縱收眼底,而甲山突兀,梅子天門,巍峨東西,環繞左右,若群峰低首,拄笏來朝,殆造化之所以鍾此神秀者,非偶然歟!若夫自南望之,白馬峰形,長年永縶,非昔年馱經之故跡耶?自北而矚之,烏原水冷,一片澄清者,非遠公種蓮之靈勝耶?

夫以一山,具此東西南北之奇觀,極盡林泉丘壑之勝概,擬之神州,實與廬山爭勝概;擬之我國,亦可以嵐山爭雄姿,無惑乎締佛緣攜謝屐者,接踵而來,如山陰道上也。余與櫻痴丈賞玩既畢,並各賦詩以誌鴻爪,而梵音暮鼓已續響於上方蓮臺,乃載詠而歸,仙境依稀在目,爰濡筆追憶而為此記,亦王維、蘇晉之意耳。(一九三二、十)

1974年10月6日 星期日

重陽日月潭遊記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重陽日月潭遊記


名山區水,藉鉛槧以傳聞;達士襟懐,縱形骸而放浪。由來異地,最易傷情,無那三秋,每多豪興。龍山帽落,憶瀟灑之參軍;螘酒杯空,哭風流之處士,此古人重九登高之通例也。然而煙容雨態,別有會心,水色嵐光,自饒逸興,為笻屐之所經,無筆墨以記之,則雪泥空印,清景難摹,寧不大可惜耶!

噫!余來集集,已有一年之強也,鶉居鷇食所經,舉凡集集一丘一壑之奇,碧澗濁溪之勝,無不寓諸心目,形之歌詠,獨珠潭之靈境,曾未涉足其間。篷山咫尺,嫏環在望,山靈有知,應亦笑余之未能免俗也。今年重九,適集集信組諸職員有赴魚池開研究之機,乃收拾奚囊,偕而往遊,時已下午三時,一行搭列車抵水裡坑,轉乘摩扥車上珠潭之路,車行之途,悉由高厓鉅谷紆迴鑿築而成者,然高低斜出,甃築頗見完備,無相撞跌落之憂,警笛長鳴,蜿蜒相應,探首一望,則岫峰溪壑,峭拔㟏岈,悸神動魄,揉眼馳過,而楩楠喬木,古幹槎枒,紅葉白雲,秋容可掬,回顧濁溪,如帶如環,屈曲瀠迴於龜頭象鼻之間,水石䉑箐,紛然可數,誠山行之偉觀也。

車行逾一小時,歷社子、頂崁、太平林、銃櫃,途已漸見平坦;抵頭社,余獨與曾君下車,攀頭社嶺以上崙龍,虬踞雄據,快極一時,俯視珠潭,近在眉睫,而涼飆爽氣,淡蕩襟懐,不知其衣焦不申、頭塵不去也。於是由崙龍沿潭涯,行抵水社,殘荷敗荻,滿目添蕭瑟之思;人面桃花,回首尚依稀之感。江山無恙,張旭重來,一抹斜曛,四山寂靜,王子安所謂「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誠可為是潭此際之讚美詞也。潭象葫蘆,周數十里,前為日潭,裡為月潭,秋冬則稍行為二,春夏則一望萬頃,橫無際涯;湖畔數木參差,丹黃相間,與潭水相掩映,有男性女性合體美之奇觀,由涵碧樓而望,登臨者當自得之。

潭中有嶼一,螺鬟點翠,坐擁晶盤,若君山之於洞庭湖者,春初電力初興,建辨天社於山椒,華表屹立,靈氣儼然;湖靈祠樹,共點綴於名山勝水間,為斯潭增一奇勝。臺灣舊志所謂「珠潭浮嶼」,為中州八景之一者,即指此也。若夫自南而望之,生面別開,林巒蒼莽者,高擎之司馬案也;自北而瞻之,佛頭微露,秋色模糊者,秀出之潤龍峰也。西風蕭瑟,嘔啞林間,和山歌以答者,月印蠻娃之搗杵音也。 日欲沉,蒼茫湖上,划獨木以往來者,北窟漁人之撒網時也。疑雲疑雨,畫本天成;曰水曰山,詩情足引。毋惑乎驅車杖策來遊者,如山陰道上也。

聞日潭之發現,為六十年前,有嘉義後大埔蕃人,逐鹿來此,訝以為海外桃源,遂移家絕域,岩居谷飲,禽棲獸息,捕鹿豕,撈魚蝦,生斯長斯,以自遂其原始生活,桑麻耕織,自給自供,人有懷葛之風,事無催科之擾,徜徉山水,嘯傲煙霞,豈非古之所為仙者歟!一旦他人入室,日進文明,彼猶深居泰然,自以為與人無患,無改夫狼荒蠻野之習;曾幾何時,電力一興,向之稱為仙者,今且凡人而不若,若去年之所謂「移住蕃戶」,是皆曩昔雕題鑿齒之遺族也。該電力工事,現已著手建設,六年計畫,為吾臺最龐大之事業,聞欲從姊妹原附近,鑿數里之溝道暗渠,以導濁水入潭,若崙龍峰下,抵水社一帶,連亙數百丈,築以攔砂石之堅隄,外由水社潭口,鑿一巨溝,以達門牌潭,潭涯石壁峭拔,高可千米數丈,利用水力,作成震撼山谷、砰磕天地之瀑布,以激發巨萬馬力之電氣,神秘千載,軒露一朝,其概略不過如此。科學文明,神工鬼斧,又豈非天造地設,以俟夫人之運用,而開千萬世之偉觀者乎?即一土一石之發掘甃築,亦均不費人力,自非箇中人不能洞悉其蘊奧也。

余遊賞既畢,擬欲一泊珠潭,夜僱獨木,欸乃於波光月影之中,以為第二次遊之材料,嗣以友人欲泊魚池,乃勉從其行,於斜陽一縷之間,與日月潭惜別,然終以不獲泛舟為憾,紅樹青山,清風明月,至今猶呼負負不置也。及抵魚池,霓燈已縈縈上市;一宿空桑,三秋涼氣,翌日午後,乃同乘輕車,經槌子寮、五城、新城、門牌潭、外車埕,而歸集集。中宵綠酒,難澆塊壘之胸;一枕黃粱,猶是湖山之夢。計此行時間,僅費八小時,足跡踏遍六十餘里,而山中清興,詩不敗於催租;峽裡雄攀,俗可追乎避厄。是亦客中之好印象也。雲山蒼蒼,彷彿在目,爰泚筆而為之記。(一九三二、十、十二)

1974年10月5日 星期六

集集博惠會館記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集集博惠會館記


天地一大館閣也,人間一小過客也,夫吾人以渺小之軀殼,寄數十之春秋,勞神損性,以有涯隨無涯;雨迫風馳,竭有用於無用。宇宙依然,英雄就老,此陳王所以有生存華屋,零落山丘之感也。然而元龍百尺,嘯傲自雄;司馬中年,登臨足樂。而況以含商嚼徵之堂,為鷇食鶉居之處者,寧不更可感耶!

余自去歲,承新高博惠會之招,載筆來集,一篇樂府,學張籍之陳詩;十里青山,等厲鴻之寄跡。間常與諸君子遊,因得備知集集所謂博惠會者,時劉公培魁告余曰:「敝會之成立,始於大正十四年,已歷七年於茲矣。其間執牛耳者,為石君鏡南、茂火、一民,若正一、火烈、松輝、鴻基、賴傳賜諸氏,皆創立同志之卓犖者也;厥後入會者日以增,拔萃者日以夥,若陳萬、春銀、萬春、秉圭、劍魂、王茂春、方元、金龍、阿火、陳立、梅標、舒春、傳杖、王水杉、發望、妥方、舞雩、如木等十數輩,尤今日吾會之錚錚者也。且敝會以博惠為名,其宗旨不外行慈善事業,及相互慶弔為前桄,與風俗改良、振刷社會為後勁。夫博愛之謂仁,惠施之謂厚,吾會之主義,雖不敢儗以孔子之大同,然於小我之精神,則欣所共棄焉。」余聞亟贊其說,並請隸籍,風塵有幸,締鷗侶於萍蹤;賓主無猜,儼虎溪之蓮社。是歲首春之望,開總會於新高公會堂,會員至者,百有十人,衣冠蹌濟,賦罩罩之嘉魚;詩酒風流,盡翩翩之士鯽。席間有提議建築會館,為博惠會講堂者,登高一呼,萬壑皆應,或提供敷地,或犧牲金錢,乃卜築於街之西南隅,經之營之,不日而告竣矣。館高而深、安而明,稱冬夏之溫涼,合東西以構造,巨觀也。

噫!余自甲子以還,忽而崁南、而坪頂、而集集,歲未十稔,又不知此後飄零何處,蘇眉山所謂「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者非耶?第念天地蘧廬,乾坤蒼莽,一樓風雨,雲房突兀;三宿空桑,傳舍依稀,他年篁山歸去,棲隱草堂,檢點鴻泥,不知亦作舊夢否?是又余之不能忘懷於此館也。爰記崖略,並述緣起,俾知香火之有自,然天地館閣、人生過客之例,又烏乎可免!歲在壬申孟夏,雲林篁川記。(一九三二、四、十)

1974年10月4日 星期五

興農倡和會竹山支部成立祝辭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興農倡和會竹山支部成立祝辭


自來業佃相依,為興農之上策;存榮與共,乃同化之先聲。導民情以融洽,一片關心;啟農界之福音,三臺拍掌。此我當局興農倡和會之所以產生於蓬萊福地也。

慨自階級之分太明,貧富之差亦遠,田連阡陌者,多藉勢以高抬;貧無立錐者,輒謀生而莫給。間或有一二業主,見佃戶之豐收,即便加昇租榖,必肆其要求而後止,或有虎狼佃戶,抗拒業主,不願供納其租穀者,亦復不鮮,於是或一田而幾換佃戶,或一歲而十易業主,兩爭不放,鷸蚌相持,膏腴阡陌,變為穢墟,共產主義之突起於露西亞,未始非貧富業佃之階級判然有以激成之也。前車可鑒,寧不為之寒心哉!

我當局為調和業佃計、獎勵農業策,爰是有興農倡和會,軫念關亟,體恤盡情,俾業佃之間,豐歉無虞;富貧之間,崖岸撤廢,誠為我臺灣農業界,放一線之曙光,作一方之嚆矢。前者我州下豐原、員林各郡,已次第施行,而成績靡不卓然顯著,從可知是會之貢獻,裨益於我臺灣農業界非淺鮮也。茲當本郡分會成立良辰,知事閣下暨濟濟官紳蒞臨,誠本郡空前未有之盛,他日成效良可預卜,爰不禁披瀝片言,葵傾而致祝云爾。(一九三一)

1974年10月3日 星期四

鹿谷庄報創刊感言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鹿谷庄報創刊感言


吾臺自治制施行十周年祝賀之日,我鹿谷庄亦發刊月報,以為紀念;今日創刊之日,役場諸君,囑余一言,以添篇幅,余多年作客,於社會方面,尚少研究,何敢率爾操觚,以污紙面?雖然,余亦庄之一份子,當此庄報呱呱發生之初日,敢不勉進一言以貢?

回顧鹿谷庄十年前之昔日,與十年後之今日,風氣文明,真令人有今昔之感,何則?向之教育未遍者,今者漸見向上矣;向之產業不振者,今已勃然繁興矣。交通利便,開險峻之雄關;埤圳縱橫,灌東西之荒野。況且自動有車,文明發達共速;青年有會,社會公益爭趨。綜合而觀,何莫非奉自治之精神而發揮也,蓋人之有自治之心,斯克舉自治之制,彼歐西村邑之所以極進文明,無一不臻完善者,良以歐西人民,咸抱有自覺之心,個個有自治之念也。自治之於人民,誠有是密切之關係,吾人之於自治,顧不綦重哉!

今我鹿谷庄之自治制,行之十年,而成績燦然如是,洵可為我鹿谷庄前途慶,第庄中待於改革者,尤為不少,若風俗之改良,迷信之打破,皆目前不可不亟亟實現者,是望我庄民猛著祖鞭,繼以策勵也。昔者西人有言:無自治之國民者,自暴之國民。願我同胞,共體此語,以造成真國家之自治,則我鹿谷庄之鹿谷,十年後可變而為樂國,豈不美哉!茲當創刊,聊掇所感,以誌不忘云耳。(一九三O)

1974年10月2日 星期三

仰高先生哲嗣茂松君花燭大典祝辭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仰高先生哲嗣茂松君花燭大典祝辭


蓋聞詩詠好逑,周南所以重關雎之美;緣稱風世,唐家所以傳射雀之奇。從來名士,必配傾城;自古才人,多求淑女,如臺南吾宗仰高先生哲嗣茂松君者,以翩翩濁世之俊才,配嫋嫋清風之女士是已。一時良緣乍合,佳偶無雙,美哉!君少年穎悟,聰慧過人,初入公學即以優秀才學,合格商業學校,旋復赴試高商,亦一戰獲售,其雋才卓越,迥異尋常,大率如此。

仰高先生為人,善外交,敏手腕,長計然術,慮周謀宻,深藏若虛,每貨殖居奇,億則屢中,而與余合資營商於吾竹,十餘年如一日,茂松君實左右其間,群莫不羨先生有後,而能振大門庭也。今春三月,以成績優等畢業高商,杜元凱不慚俊彥,賈長沙何嫌英髦。鐵中錚錚,人中佼佼,前途固大有望也。

者番憑媒撮合,與劉大柱之三女鳳治女士,締秦晉之歡,結朱陳之好,以本日於公會堂舉文明婚式,盈堂賀客,裙屐翩蹮,滿座春風,笙歌撩亂;而鳳治女士畢業高女,品學兼優,謝家柳絮,遜其清才;蔡女琴絲,無此慧質,花花相對,葉葉相當,與茂松君正所謂「一對新人顏似玉,三千賀客酒如泉」也。而仰高先生,歡顏酡醉,坐見佳兒佳婦,交拜青廬,祝電祝詞,紛投紅案,樂何如乎!喜可知也。

余叨陪盛典,薄綴厘詞,敬祝《毛詩》二句,如鼓瑟宜家之欣;且願周南兩章,應麟趾螽斯之喜。(一九二九)

1974年10月1日 星期二

新年感言

醉草園文集卷十 雜記二
新年感言


萬戶聲聲爆竹揚,梅花簇雪筆花香;屠蘇醉罷無餘事,且寫春風大吉祥。此吾臺新年之常套也,鳳曆頒新,鷦枝換舊,光陰彈指,又過一年,我青年對此,能無日月如梭之感?爰不禁搦管作新年之短言,以添新聞之篇幅焉。

回顧我臺自隸帝國版圖,迄今已閱三十五星霜矣,政治之革新,交通之便捷,產業之振興,教育之發達,靡不蒸蒸日上,大有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之現象。我青年何幸,得生此帡幪之下,以蒙受此恩澤,洵可為同胞青年額手稱慶,然而世界潮流,日新月異,風會所趨,莫可救挽,我青年丁此狂潮萬派、惡浪千端之日,而思想混淆之意志未定,其何以立身於社會,以激戰於風潮?是不可不亟亟以考慮之也。

一、在堅思想。思想為立身之大本、定體之方針也,然青年之神經多過敏,而青年之思想多未定,讀拿破崙之傳記,輒欲按劍以踰亞爾伯之峻嶺,聆華盛頓之行為,每思一攘臂以奪西半球之霸權,由其心性未堅,故嘗演此種之思想,間有妄從搧惑、受人誘惑,蠢蠢思動,而為過激左化之思想者,亦復不勘,此不特為吾青年思想界之隱憂,實亦前途之大不幸也。當此思想界分歧之日,我青年務宜以穩健單純為主義,不孜孜於非分外求妄想,惟汲汲於性分內求,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思想高超,斯痴心自定矣。

二、在抱毅力。天下事力之至者,山嶽能移,力不輟者,乾坤可易;古來之偉人傑士,抱毅力以完成空前絕後之巨績者,奚可勝道,彼法蘭克林、格蘭斯頓,尤其卓卓最著者也。今日臺灣有待我青年以改造者猶多,若風俗之匡正,地方之改良,社會之革新,文明之促進,誠宜勉力以赴,竭力以趨,社會奉公,犧牲自任。不以頓挫餒其心,不以艱辛輟其力,斯錚錚之名分無忝,佼佼之毅力實副矣。

三、在遵緊縮。崇樸黜奢,去華就實,為我明治天皇諄諄告誡之語,實我臣子所宜服膺而勿失者;濱口內閣成立之日,亦以緊縮方針佈告國內,蓋深知儉樸為吾人之要素,而奢侈為鴆毒之介媒也。今日者有形科學,爭戰於前;無形經濟,劇戰於後,生存競爭,莫今為甚!我青年其可不節省浪費,以補救漏卮,經濟金錢,以償還國債,上副國家之要望,下定身心之趨向乎?

四、在破迷信。迷信之字義尚懸,實為文明國之污點,今我臺灣之迷信何如,人自知之,不待贅言。第觀山陬信仰神佛,已漸改良,而都會之迷信,猶牢不可破,市況不佳也,恆假迎神以匡救;顧客不至也,常藉設醮以挽回。夫豈不知迎神媚佛之虛無、賽會設醮之浪費哉?飯碗之問題惟重,故敢冒眾怨而不辭,究之所費無幾,而猶有重利可獲,則彼又何憚而不為。噫!沉迷不悟,信仰依然,吾恐「迷信」二字,長與吾臺相終始也。是望我青年振臂疾呼,力排眾議,內勵教育,庶有破除之一日也。

以上四者,皆為我青年所當考慮而並行者也,方今聖明在上,夔皋當用之秋,正我青年竭誠之日,誠能堅思想以定方針,抱毅力以重厥任,而又敦儉樸以行經濟,破迷信以絕異端,社會其不翕然而成風,國家其不蔚然而致治,皞皞嘻嘻之隆,均由此而致矣。我臺四十萬青年中,其亦有同此想乎?茲當履端伊始,爰述此以誌感焉!(一九二九、一)

1974年9月11日 星期三

竹林解決祝賀會祝辭(代)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竹林解決祝賀會祝辭(代)


本日為吾竹山經營竹林解決祝賀會之佳日,實為我郡下竹林所有者之絕大欣喜紀念日,蒙知事閣下暨重要官紳臨席賜光,為我竹山空前之盛舉,鄙人躬臨盛會,其可無一言以祝?

原夫竹林均為現竹林所有者之祖若宗數百年前手植之物,當其時,荊榛遍地,野獸橫行,而凶惡猙獰之生蕃,蠢蠢未服,據處馘人,我先民不憚艱難險阻,披榛斬棘,與生蕃、野獸相奮鬥,以殷勤栽植,辛苦千般,艱難萬狀,無非爲後人造福澤也。迨改隸後,我政府懼有豪強弱食,以及境界之混淆也,於明治三十八年,付與保管,使各保管者得保管收穫之權利,竹叢獲林箐蒼翠之生機,計至美、法至良也。

然天地之公,猶未滿眾生之望;仁慈已遍,難周群庶之心。時付保管之撤廢、業主之要求,固有年矣,無日不嘵喧於道左,我當局為籌萬全計,百般考慮,審查周詳,欲速決而未能,思躊躇而弗敢,乃又得諸郡守之執一,誠為最終以合理之解決,既合民生之要求,又遂大眾之希望,使幾十年久懸之案,如百結札絲,一刀砍斷,百端髖髀,迎刃而開,是皆我當局之大英斷、大毅力、大惻隱之效果所致也。

今日者,官民盈室,共慶祝賀之會;嘆眾成群,同紀歡喜之秋。余不禁擎杯唱竹林解決三聲萬歲!(一九二九)

編按:末段,「嘆眾」,指嘆願之民眾;嘆願,即請願之日式用語。

1974年9月10日 星期二

坪子頂信用組合出張所創立祝賀會盛況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坪子頂信用組合出張所創立祝賀會盛況


竹山郡坪子頂,故屬鹿谷一隅,人烟稠密,閭里相望,年來文化漸臻發達,獨信用組合置在鹿谷,既道里之遼遠,復山川之阻深,金融機關,多感不便者久之。本年組合總代會時,由該地總代提議公設出張所,眾俱贊成通過,於去五日已開始辦理,該地人士得遂多時之希望,籌開一大祝會,以為紀念,乃於去九日,假該地公學校圍祝會會場,午前十時,來賓、組合員一齊蒞止,首由林庄長述開會辭,次「戊申詔書奉讀」,次林宗慶氏報導創立經過狀況,繼來賓祝辭,中午閉會。旋啟祝宴,獻酬交錯,賓主盡歡。午後三時宴卒,於爛醉裏分袖拂引而散。入夜,則有該地青年團主催之文士劇出演,以為餘興,劇名「戇著慘」,為篁川氏所作,中間寫不加入組合者之慘境,與加入組合者之福音,並說破組合之精神,離奇百態,詼諧百出,觀者無不喝采。是日,雖連日陰雨霏霏,而出席者亦多至百餘人,夜間觀罷,無慮五百餘人,洵該地稀有之盛況也。(一九二九)

編按:以文末「為篁川氏所作」一語推之,本文當屬投諸刊物之報導文字。

1974年9月9日 星期一

大崗山記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大崗山記


大地名山,不經文人之點綴,則無以顯其幽;亦猶勝朝國士,不待園林之品題,則無以揚其美。臺灣南部有山巍然,秀出寧南空際,號曰大崗,表其竒也。距今百餘年前,清臺灣府尹蔣允焄建超峰寺於上,靈剎赫烜,香煙萬古,由是崗山之名始著。遊南部者,莫不先登崗山,一探幽勝為快。迨歸我帝國版圖,政府以為此山,不遜於僧上寺之芝山也,准予募資改築,建形參洋式、仿奈良,高閣通天聳其旁,淨菴龍湖結其右,廬山面目,煥然一新,後復經新聞之宣傳,三島詩人之題詠,加以登臨有車,峰嶂無攀躋之苦;泉石能奇,煙霞極嘯傲之幽。海外之士,遊臺灣者,莫不推此山與北部之圓山,為臺灣島內仙區生色焉。

當夫風日晴好,策杖登臨,蹬道盤空,峰巒滴翠,但聞水聲潺潺,瀉出於罅石之穴者,靈泉也。塔影巍巍,掩映於峰畔者,涼閣也。西望高雄,銀濤萬頃,鯨呿蜃幻,若樓閣然,吾且豁眼極之;南望承乎鹿耳,荷城依舊,霸業銷沉,夢蝶園荒,騎鯨事渺,吾即弔古慨之;若夫自西而東,仰而望之,經年積雪皚皚,一白頭之新高也;自東而西,俯而瞰之,百尺摩空,林深密密,一烏鬼之陳迹也。

至若福全堂、靜山館,高僧惠遠之流,多掛錫其間;水晶洞、修性庵,麻姑玄機之流,亦念經於此。喃喃度嶺,響響穿林,是此山之天籟也。他若八音有洞,自成絲竹之音;三寶有塔,別具清幽之勝。晚鐘洞口,蝙蝠舞萬羽之多;蒼翠林坰,蛛絲佈千重之異。以及顏總、淨蓮諸寺洞,亦皆各具一景之奇,而附為此山之名勝也。

夫以一山而具此東西南北之奇觀,石洞泉林之幽勝,擬之於中華,實與廬峰、葛嶺爭奇幽;比諸我帝國,可與芝嶺、圓山相伯仲。無惑乎躡屐扶笻,遠近來遊者,幾如山陰道上,接踵不絕也。余也昔曾往遊,聆山水之幽,探煙霞之秘,天然奇勝,至今猶彷彿耳目間,茲當興產公司徵募詩文,爰繪藻其實景,藉以介紹內外,俾此山之名,藉余以傳,庶仙山僅看臺灣之山,如國士毋長為草野之士也。(一九二九)

1974年9月8日 星期日

鏡心亭記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鏡心亭記


亭以鏡心名,喻心懷之晶瑩若鏡也,古者作亭,多錫雅號,以誌緣起之由;是故歐公官滁州,則以豐樂名亭,蘇子官膠西,則以超然名臺,亭臺之名號雖不同,而誌以自樂,其義一也。

坪頂林先生有能,風雅士也。幼習歧黃,老耽吟詠,得妙訣於長沙,懸丹壺於坪頂,因而著手成春者,不知其幾十千百。近以栽杏之暇,兼植果木於北朝之山,柑橘千頭,李桃遍嶺,蓋將合董奉、李衡於一身者也。乃擇幽勝,乃相陰陽,結茅亭於翠嵐,築吟窩於碧嶂,一角清幽,何殊放鶴,半山瀟灑,未減匡廬,美哉斯亭,洵可以謝繁華消炎暑者,為嘯傲煙霞之絕好去處也。

今歲仲夏,亭成之日,先生招余往遊,至則綠槐夾道,翠竹環山,萬果盈眸,纍纍欲滴,披襟樂極,先生乃顧謂余曰:「吾溷跡風塵中,幾將卅載,懼吾心之為俗塵污也,吾擬以鏡心名吾亭,子盍為我記之?」余聞之曰:「善哉先生之名亭也,夫心者,人之靈府也,鏡者,人之照相也。清心瑩徹,明鏡非臺,是以昔者德操以水鏡名莊,王泓以洗心名館,之二人者,類皆能磨光剔垢,心地光明而不受點塵之污者也。」今先生以鏡心名亭,一片垢心,玉壺長貯,滿懷誌思,潭水同清,利慾不足薰其心,緇塵無以污其行,是鏡即心,心即鏡。鏡與心一而二,二而一者也,然則斯亭也,豈獨具山水園林之奇觀,煙霞花木之幽雅,與夫禽鳥天籟之清音哉!將使遊是亭者,顧名思義,想見先生方寸之澄其慮,鏡其心也,則謂斯亭與超然、豐樂齊名也可,謂斯亭與水鏡、洗心媲美也,亦無不可。歲乙巳,雲林篁川記。(一九二九)

1974年9月7日 星期六

峴山碑立空覽墜淚之痕-坪子頂殉職大賀警部三十年祭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峴山碑立空覽墜淚之痕-坪子頂殉職大賀警部三十年祭


竹山郡坪子頂風景絕佳之崙坪,有碑屹立巍然者,為故大賀梢警部殉職墓而立,按大賀梢警部,明治三十三年勤務於坪子頂派出所,當其時,土匪陳賜輩結連賊寇數百,構巢於該地樟湖,猙獰兇惡,常出馘人,該地人民深患之;嗣後上峰聞知,仝年由臺中撥守備隊,令前往剿討。時大賀氏為案內,登先陷陣,竟遭賊匪之手,於是瘞骨崙坪,立碑以為紀念,邇來已三十星霜矣。

去十月十六日,為氏殉職三十年紀念日,乃由該地保甲聯合會主催,於崙坪開氏三十年祭。是日,有山下郡守、寺尾警察課長、土橋助役、早島警部暨當地有志三數十人臨席,仝該地公學校生徒、青年團員、壯丁團員,共四百餘名,午前十時,在崙坪莊嚴舉行,目前供奉花果等物,首敘式辭,次僧侶誦經,次山下郡守、林保甲聯合會長、藪木巡查繼讀祭文,然後拈香,學校、保甲、壯丁各代表、來賓,亦順次拈畢,午前十一時閉式。是午在該地派出所共治素餐,以表哀悼,至下午二時,乃各歸散。(一九二八、三)

1974年9月6日 星期五

醉草園記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醉草園記


古之隱君子遭不遇,往往寄跡於園林邱壑間,而名以適其志者,是故掛冠摩詰,隱鹿柴以逍遙;歸里陶潛,樂柴桑而躑躅,其清風亮節,瀟灑襟懷,千載後猶想見其人焉。余無摩詰之遇,而有陶潛之志,每於琴書之暇,耕稼之餘,輒攜杖出遊,凡名山芳林,一邱一壑,靡不涉足其間,鹿柴以供棲隱者,率不可得,然余未嘗以難得而遂去諸懷也。

丁卯夏六月,陳君惠生向余請曰:「城東林坳水旺氏之園林鬻有日矣,斯園之勝,若得而點綴之,其幽雅當不孫於鹿柴、柴桑也,君既有棲隱之志,盍購之?」余聞而喜曰:「此吾所願也!」遂趣陳往說,翌日議定,而園林有主矣。乃芟榛蕪、刈穢墟、鑿深池、蠲汙瀦,或築,或焚,或除,栽花為徑,引水為渠,岡陵突出,環抱而居,修竹森翠而䉑箐,怪石崢嶸而馳驅,石磴花徑,盤曲紆徐,茂樹叢林,繞砌陰敷,雲煙盡古,草木清腴,美哉大觀!為之滿志而躊躇,因署其園曰「醉草」,蓋本託醉以遯世之意也。

夫山水之幽奇,固仁智之所樂,今此園獨以醉草名,何哉?誠以仁者能拯蒼生於艱危之外,智者不迷名利於物我之私,進可以有為,退可以有守,然後可以享林壑之勝、泉石之幽。若余也,仁義居心而不能守,網羅在前而弗知避,是仁智之不足稱也。雖然,堪自信者,樂其所樂而不與人共樂也,有時興之所至,啣盃露頂,濡筆淋漓,醉裏乾坤,吮毫作草,憐昏濁於眼中,何忍欼醨而獨醒,驅風雲於腕底,時且落紙以狂揮,則雖未足以享林泉之樂,想園靈當亦許我之顛狂也。

彼石家金谷,艷則艷矣;李氏平泉,佳則佳矣,其如繁華事散,跡委灰塵,不旋踵間而感慨係之,誠非余所樂也。余所樂者,杯酒之外,翰墨是親,學草聖以濡毫,追謫仙而醉月,雖未得與鹿柴、柴桑後先輝映,當不愧為斯園之主人也夫,是為記。(一九二七)

1974年9月5日 星期四

沉潭記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沉潭記


水漲桃花,簫聞畫舫,桃花潭之妙景也;蘆飛別浦,笛和秋聲,楚荊潭之奇勝也。乃若雲林之轄,鹿谷之旁,有名潭焉,由愚川而上,直至藤坪,峰迴路轉,幽邃深淵,形若仰盂,廣可數十畝,視其蓄則澄澈清瑩,一泓照影,而四面嵐光,更饒佳趣。聞諸盡村父老言,當壬寅地震,深窪塌陷,沉而為潭,此沉潭之所由名也,然距今已二十餘載矣。

先是壬戌之秋,余年十六,家市一地於是潭之下,景頗幽雅,每逢旱魃,苦不得水,蚋人告余曰:「上有深潭,可以經年貯水,盍謀得之?」問其主,曰:「官有地」,余曰:「此中佳勝,若得鑿而營之,非特足以灌溉田園,即風光亦不遜於習家池也」。越年,適逢拂下之令,遂申而請之,得為己有,乃鑿圓池、乃築長堤,栽水柳於其畔,多雜木,盡剷而平之,植以梅桃,兼插綠竹,越今四年,竹已猗猗垂蔭矣,柳亦飄飄起舞矣;梅桃咸高六七尺,或四五尺不等,濃華簇簇,紅白相間,而潭影清且漣漪,遊魚可數,天然妙勝,描畫難工,觸眼生情,不一而足,問津之士,多訝為孤山,而不知其為桃源也。

是歲丙寅三月,春水初滿,乃邀宗華、文能二君,攜酒與殽,乘筏垂綸,為泛潭之樂焉,時也嫋嫋輕風,襲侵衣袖,棹聲欸乃,灑脫塵心,坐談相對,恍疑身泛武陵溪也。於是笑謂二君曰:「天之於吾人,何若是其厚也。夫水,智者樂也,境得之於心,而喻之於性,是以從古明哲之士,莫不掬流以自樂,澡浴以自怡,此嚴子陵所以寄跡於富春,柳子厚所以留詠於鈷鉧潭也。今吾與二君,年當弱冠,有愧終軍,楫擊中流,實慚祖逖,進不炫才以見用,退難藏拙以自安,惟是區區耕耘筆墨,能無見譏於先哲,乃何幸天竟以此潭錫予也。境得乎泉石之幽,侶結乎鳧鷗之雅,同領幽趣,詎非天造地設,以俟夫吾輩之潤色,如王勃之留潭悠悠於人間者乎?不然,名邱巨壑,古人尚勘有紀之者,矧此潭泯泯於僻村荒徼間,尚冀其必傳哉!今者潭靈既認余為主,而余亦不忍遠棄是潭也;他日吾志竟成,將於是處乎歸隱,倣子陵之攜竿、宗元之留詠,嘯傲煙霞,橫流墨瀋,俾此潭得與桃花、荊潭後先輝映,庶不至銷沉於荒煙蔓草間也。」二君聞之,曰:「善哉!聞君之言,知君之志,是其潭亦幸乎!」爰勒諸石,並附題詩於後。(一九二六)

1974年9月4日 星期三

讀鳳凰山石碑記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讀鳳凰山石碑記


雲林之轄,鳳凰之麓,有古碣焉,高丈餘,廣可十餘尺,其文曰「萬年亨衢」,草書橫勒,筆舞龍蛇,至今寶之。據吾鄉父老言,前清總兵吳光亮開山鑿險時,某軍門所書,未知實否?然野老之言,猶可傳信也。

夫鳳凰山古為南亞加萬之隘道,向之生番,恒出入是道,以馘生眾,古居人語曰:「天寒莫出,宜防生番斷脛骨」,其猙獰凶惡,可想見也。吳公以總兵之才,不憚艱難險阻,驅五丁力士,鑿破金牛之墟;仗三百騎兵,直搗鮮卑之穴;觸蠻風,冒瘴雨,勞飢勞渴,不隕厥志,遂令獠鄉猾醜,變成樂土豐郊;鳥道羊腸,化為蕩平大道,此非「萬年亨衢」者乎?其豐功偉烈,為何如哉!

嗚呼!忠觀豐碑,誰寫淋漓之句;峴山片石,尚留墜淚之痕。今此一石龜趺,道傍屹立,行人過而問者,可不想見吳公之偉績乎?然而落日寒林,鴉聲叫暮;夕陽古道,衰草連天,實使余弔古傷時,徘徊於鳳凰山麓而不忍去也。又況新陳代謝,物委灰塵,山澤荒陬間,雖吾輩知之,猶能記憶,倘使後人不察,以為廢物,終使埋沒於宿草中,是豈非吾輩之罪乎?故記其事而論及之,亦使後人之過此者,咸知先人蓽路藍縷之功而珍重之,則吳公之盛績,與此碣長存於天壤間,而萬年朽矣!是為記。

1974年9月3日 星期二

守愚川記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守愚川記


古有愚公以愚名其谷,唐有子厚以愚名其溪,愚之大小不同,而誌以自勵,其義一也。夫人之俯仰一世,苟能掀天揭地,炫我奇才,使人仰其智、慕其智,豈非人生之所大欲,乃若樗櫟庸材,大不合於準繩,小不中乎規矩,遯世無聞,巖居棲息,誠為智者不取矣。

始余之少也,家市一地於初卿之西,面北勢而背藤坪,有水有山,蔚然奇勝,時雖幼稚,心竊喜之,乃植桃為垣,插竹為林,越今七年,手植之桃,固已灼灼其華矣;籬外修篁,亦復猗猗有斐矣。天然佳景,情趣橫生,山水傳神,不一而足,問津之士,多訝為桃源而不知其為竹溪也。

是歲乙丑三月,草墅初成,因擬其名曰「守愚川」,蓋竊取愚溪之意也。且夫山,仁者樂也;水,智者樂也,今此山獨見辱於余,何也?蓋以仁智之樂,不為繁華動,不為俗慮紛,甘淡泊以明志,寧洗耳以自怡,是以迥出人寰,超然物外,相與盤桓乎泉石之下,而宴然自如者,此王摩詰所以得志於終南,嚴子陵所以甘心於灘上也。若余也年當弱冠,有愧終軍,才難乘風,實慚宗愨,功未立,名未成,遽欲以詩酒自娛,以享林泉之勝,不幾愚乎?故雖愚辱之,想山川亦為首肯也。

今者愚已成癖,而牢不可破,既不若寧俞之智而如愚,又不若顏子之悟而如愚,惟是埋頭伏案,終日孜孜,效愚叟移山之力,倣子厚愚溪之序,作八愚詩,勒石於其上,不度德,不量力,是天下之愚,固莫予若也,然而士各有志,與其智而辱,何如愚而全,是余之愚,固自有不愚者在也,因書于壁,以見命意之所在。(一九二五)

1974年9月2日 星期一

大坪頂記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大坪頂記


芰荷的歷,白芷芬芳,真州東園之奇勝也;煙樹晴嵐,江天暮雪,澤瀟湘之妙景也。若乃雲林之轄,有名勝焉,其東方尤美,由竹山而東,鳥道紆迴,行六七里,崎嶇而上,豁然開朗如盤谷者,大坪頂也。

坪以頂名,廣可數十里,登斯頂也,仰望鳳凰高聳,矗立雞冠,山勢之奇,何殊筆岫;俯瞰北勢環流,潺湲拖綠,水聲之美,不遜醴泉,至若幽篁清籟,因秋作響,森林古碧,凝綠低垂,此竹溪之雅趣,林坳之山色也。

山茶發而清香,松風鳴而怒吼,此凍頂之可以嬉春,愚川之堪以消夏也。臨溪而漁,水淺而魚見;曠野而獵,林深而獸繁,可以釣,可以畋,各適其適,各樂其樂者,漁夫之常情、山人之習性也。

若夫尋筍竹塢、烹茗石泉、沉潭釣月、楓嶺飛霞、雙溪觀瀑、窟湖乘桴、雞峰柏影、鳳岫櫻花,此八景者,又此山之特色也。每想古人一邱一壑,雖無甚奇拔,而經文人之潤色,亦足傳播於人間,今此山深密幽勝,寂然無聞,想亦有幸有不幸焉。

吾人生斯長斯,雅慕北山之奇勝,飫聞此地之曠幽,他日苟成吾志,日與二三朋輩,佳會良辰,攜囊載酒,以山水養其趣,以詩酒陶其情。襟披帽落,潑瀋留題,則山川亦藉以生色焉。不然,勝景當前,而聽其泯泯無傳,終埋沒於荒煙蔓草間,山靈有知,能無笑我拙乎?爰是不禁藻繪實景,濡筆而樂之記。

1974年9月1日 星期日

讀林圯將軍古碑記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讀林圯將軍古碑記


雲林舊城之東,古榕之側,有古碑在焉,高丈餘,廣可數尺,其文經風雨侵蝕,已斑剝不可讀,或曰此林圯將軍之碑也。

考之《臺灣通史》,將軍為延平部將,歷戰有功,及嗣王經布屯田制,將軍乃率所部入雲林,當是之時,雲林為土番遊獵之地,將軍乃築柵以居,日與番戰,久之拓地甚廣,東至水沙連,爾時番眾傾社來襲,柵破身死,後人憫其被難,思其功績,遂勒石以傳諸不朽。

夫闢土地以殖民,開財源以阜物,寓兵於農,而興萬世之利者,要其功殊非凡庸比,向使非將軍抱不撓之毅力,斬棘披榛,日行墾闢,則今日之雲林,猶是雕題鑿齒所據也。乃今者濁水灌東南,清溪溉西北,膏腴萬頃,麥秀芃芃,翠竹連山,䉑箐薈薈,生產富而行旅來歸,土地豐而交通遂便;人才之萃出,亦因之如雨後春筍者,未始非將軍之遺澤所被也,其宏功偉烈為何如哉?

嗚呼!燕山勒石,竇車騎之威聲猶存,漢水銘功,杜將軍之英名不朽。今此古碑屹立道左,殘照斜陽,行人過而問者,能不念將軍之勳而墜淚乎?然而丁令一去,城郭全非;羊祜西歸,河山易主;使余弔古傷時,摩挲而不忍卒讀也。又況地以人傳,今其地雖存而名已改,竊恐數百年後,而此碑委諸荒煙蔓草間,無從知其緣起者,是將軍拓土之功,將無以昭示後人也。爰記其事而論其次,使生斯長斯者,知所保存,庶將軍之勳名與此碑而並永矣,豈不美哉!

1974年8月22日 星期四

癡石紀念集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癡石紀念集序


朝邦宗兄逝後二十年,其哲嗣久雄與姊兄等,為追述其志行,特蒐集其生前之嘉言軼事,編成紀念集一卷,擬付剞劂,以余與先生相知最諗,特囑余一言為序。余與兄誼屬同宗,居又同里,於詩酒有同嗜,可稱同調。且兄為我碧雲姑母之快婿,有中表之親。今也哲人已往,記憶猶新,奚敢以不文辭。

按先生別號癡石,畢業於日據時代之台中一中,當時一中咸稱為秀才培植學府。先生畢業後,就聘三井物產,旋為竹山庄長林月汀翁所羅致,返里任職。迨翁歿後,其子朝槐繼,昇為助役,時竹山地方之民族思想,正在萌芽,先生極力鼓吹,於民俗改良、文化倡導,尤不遺餘力。暇則隨夏介卿師學京語,人笑其迂,余獨韙之。計在鄉服務二十餘年,嗣為遷校問題,不見諒於協議會,乃毅然掛冠,挈妻子西渡,輾轉於南京、蘇州、南通等地。民國廿九年,余買棹赴申江,此間時相酬唱;萍水相逢,頗感緣之非偶。台灣光復後,先後賦歸,時余于役彰市,先生亦應陳錫卿縣長之招,來彰同事,旋兼任彰市市長,頗多建樹。越數年,辭職返里,自是之後,相見甚勘。先生既投閑置散,憤時嫉俗,恆借酒澆愁,遂膺奇疾,竟以六十有三之春秋,遽返道山,惜哉!

先生富正義感,善惡分明,性嗜酒,高談雄辯,輒驚四筵;每於論事之際,據理力爭,常至面紅耳熱,不少退讓,以此往往開罪於人,所至多落落寡合。孟子云:「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先生實具此性格。當今之世,覆雨翻雲,流水高山,知音尤勘。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率致懐才不遇,抑鬱以終,何可勝計?緬懷先生,實不禁使余興無窮之感也。 今幸久雄能繼志述事,使先生之齊家之業,琦行瑰言,垂諸家乘,永為儀型,歲月如流,墓木已拱,先生有知,在天之靈,亦應含笑而無憾矣。中華民國七十一年壬戌初夏,張達修書於東墩客次。

1974年8月21日 星期三

壽峰詩社第三集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壽峰詩社第三集序


高雄市壽峰詩社成立以來,已三十周年於茲矣。該社每屆十稔,則刊全體社員作品成集,以資紀念;今歲端陽,為該社卅年社慶,擬刊行第三集,分贈同人,並擇是日開全國聨吟擴大慶祝,洵盛事也。先期該社社長王天賞兄函囑余為序文,以彰其盛,余與王兄論交有年,奚敢以不文辭。

高雄為南國港都,南溟海市,夙稱為人文薈萃之區、海陸繁華之地,自樞府東移,高市昇為院轄,與北市分庭抗禮,舉凡文化施設,靡不隨而提高,而壽峰詩社之地位,名實亦成為南州冠冕矣。

先是丙戌之歲,芸友黃仲圖兄接長高市,余亦應其招,亦南來于役,時天賞兄擔任市之教育主管,公餘恆以文字相切磋,並與蒲園、槐園、月樵、樑臣、君山、文淵、鏡湖、子卿、汝修、成章、呂筆、柏如諸君子等相唱酬,往事前塵,依稀在目,然已為三十年前事矣。

今壽峰詩社有第三集之刊行,社中新舊社員,濟濟翩翩,均為一時之選,想篇什之多,珠璣之富,清新俊逸,慷慨淋漓,必燦然大備,為南國之清音,作中興之鼓吹,猗歟美哉!

高雄今為蓬勃新興之都市,除新興建設以外,如澄清之湖、浩瀚之海、西灣風物、北野絃歌、旗鼓名山、春秋高閣,舟車輻輳,工賈繁興,在在多是詩料,此去壽峰諸君子昌詩衛道,革故鼎新,寫鄉土之菁華,樹壇讉(左改土)之軌範,而立年華,迎合時代,前途正未有艾也。

所望青山不老,白社同芬,鳩杖不扶,鷗儔健在,將來第四集、第五集之刊行,行見接踵而至,而與斯集爭輝,是則余之所馨禱者,質之天賞兄,亦必莞爾而笑也。中華民國七十一年第二壬戌季春,張達修敬撰。

1974年8月20日 星期二

東海吟草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東海吟草序


今世以良醫而能以詩鳴者甚勘,誠以痌瘝在抱,惻隱為懷,刀圭之暇,出其餘力以工競病、鬪叉尖,而寫其心聲者,洵為難得,如余友梁雲光先生,實其儔也。

先生字雲光,號佩韋,台中縣石岡鄉人,幼承庭訓,父亦讀書人,髫齡嶄然露頭角,稍長,遊於蘆墩王叔潛宿儒之門,研習詩學,頗有心得。旋負笈東京,入醫科大學肄業,雪案螢窗,猶耽吟不輟;六年,業成歸里,懸壺於鹿谷鄉。時余適歸自虎溪,得周耕澤之

越數歲,先生養疴沼津,以該地屬富士山之麓,山川優美,遂家焉。先生醫術精湛,甚為沼津士女所崇仰,間常與日本漢詩人相往還,醫名幾為詩名所掩。年前築新居,榜其名為杏園,蓋慕董奉之高風,而兼梁鴻之耿介,預作菟裘計矣。

余於戊戌之秋,因出席日本水道大會之機,曾偕雪崖、進益訪先生於沼津;是夜,攜琴相將來熱海,煮酒彈琴,為歡竟夕,曾詩紀之。客秋,偕內人東遊,先生聞訊,特約達三從弟、吉岡日友抵熱海松濤館小敘;是夕也,秋雨瀟瀟,大有風雨故人來之興,更闌筵散,余誤穿先生之皮靴,翌晨電告先生,先生猶未覺,及檢視,乃大笑,謂今後可由足下而益思足下,成為東遊之美談。

先生嗜詩,鍥而不舍,不重典實,喜用白描,多性靈語;每有所作,輒遠道郵示,數十年如一日,積之既久,篇頁日增。先生有女十人,抱其侄哲郎為嗣,近六十始獲男兒,取名祖福,客春畢業醫大,繼父業而光門閭,且婚嫁俱完,伉儷彌健,天佑善人,亦云厚矣。

先生今年八十有六,近為紀念計,特手編其詩稿四百餘首,顏曰《東海吟草》,擬付棗梨,囑余為之校勘。余與先生交遊近五十年,奚敢以不文辭;尤喜吾鄉之良醫,能擅韻律之長者,先生其佼佼也,爰不揣固陋,敘述其緣起,以弁其簡端。時中華民國七十年辛酉三月,張達修敬書於東墩。

1974年8月19日 星期一

瀞廬吟草續集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瀞廬吟草續集序


豐原位於本省中州,舊名葫蘆墩。溪山羅列,物產豐饒。邱逢甲、謝頌臣等諸先哲,挺生其間,遺澤流風,至今未艾。光復以還,邱敦甫先生為昌詩計,招集諸同志,組織蘆墩吟社,自執牛耳者三十年,於國粹宏揚,不遺餘力。

先生十餘年前,著有《瀞廬吟草》,傳播藝林,膾炙人口。近又有續集之刊,余聞而雀喜。蓋先生咸稱為豐原十大老人之一,今也年近八十,而逸興遄飛,未減當年,非有深厚功夫,矍鑠精神者,曷克臻此。諸葛亮之淡泊寧靜,杜少陵之靜者多妙,先生實兼而有之。先生風流倜儻,嗜吟咏,廣交遊,所作之詩,言近旨遠,風韻酷似宛陵。蘇子瞻論書有云:「剛健含婀娜」,移贈先生,可以當之無愧。他日梓行於世,微特與前集輝映後先,且克與邱、謝諸先哲之詩卷並傳天壤也。

所願今後復有三集、四集而續刊,以嘉惠騷壇,是則篁川之馨禱,先生聞此而亦莞然一笑也。古稀以來,清新篇什,尾隨歲月以俱增,而不知老之將至,又豈非難能可貴者耶!時中華民國丁巳小雪後十日,張達修敬序於東墩。

1974年8月18日 星期日

雪濤齋詩集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雪濤齋詩集序


臺灣鹿港自昔有一府二鹿之稱,人文薈萃,甲於中州,而詩風之盛,猶為詞林所稱許。當日據之時,有志之士,義不帝秦,其以詩鳴者,蓋不乏人;至若大冶吟社之施性湍先生,含英咀華,尤為一時之選。

先生號雪濤,世居鹿港,為茂才施梅樵詩翁高足;生性聰慧,少時出語即驚人,好讀古人之詩,如梁任公之《海桑吟》、劉壯肅之《大潛山房詩鈔》、梁鈍菴先生詩稿,皆手抄雒誦而不忍釋,攻苦逾恆,詩名大噪,與同社江西、讓甫、一鳴,並稱四施;偶出所作,輒為騷壇所傳誦,近體尤為俊逸清新,世咸以兩當軒目之。時余橐筆東墩,春秋佳會,常聚首聨吟;先生英俊頎長,有玉樹臨風之概,每一詩成,則朗吟高詠,如鶴鳴九皋,然已為三十年前之事矣。

先生歿於民國廿七年冬月,享年僅三十有三,賈長沙中年傷逝,李長吉壯歲云殂,倘天假以年,得目覩海濱鄒魯重歸漢室版圖,則其詩殆將一變激楚之調,而為大雅之音。先生歿後之卅二年,哲嗣少峰為騷壇後起之秀,克承父志,宏揚詩教,不遺餘力,乃於十年之間,蒐羅乃父遺稿二百餘篇,裒為《雪濤齋詩集》,煞費周章,付諸剞劂,用光手澤,詩人有後,信有徵焉。

夫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孝思錫類,孔子所稱。今少峰揚先芬於壇坫,表令譽於榆枌,人以詩傳,子因父顯,性湍先生九原有知,當含笑而無憾矣。己酉孟冬,張達修序於中興新村。

1974年8月17日 星期六

有斐樓偶存稿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有斐樓偶存稿序


詩本性情,性情純,其詩亦純,故讀其詩,而知其性情之純與否,余友郭君茂松,字子雲,號鶴菴,生於北縣新莊,幼隨其尊人,移居新竹。君天賦穎悟,事親至孝,日治時其尊人義不帝秦,君遵父命,拒學日人之伊呂波文字,從師專攻國文、寢饋經書,尤嗜韻律,稍長,遊宿儒葉文樞茂才之門,盡得其衣鉢,少壯詩名,已蜚聲藝苑,為竹邑中堅矣。

光復後,出任新竹縣議會組主任、秘書,兼任聯合報國語日報分社主任記者等職,以生花之妙筆,寫匡世之文章,咸稱為操觚界之錚錚者。十年前君移硯東墩、中部好詩之士,喜從君遊,有如侯芭之事子雲,一時傳為韻事,君詩宗玉溪,能鎔鑄唐宋諸家於一爐,於選辭運典,別具工夫,陳王所謂穠纖得中、修短合度者,恆於君詩遇之。

挽近騷壇,熱心擊鉢吟外,更耽閒詠,所有佳作,輒從心坎中流出,以富於性靈,純而不雜,見稱於時。客歲漫遊香江,與海內外名流相酬唱,共許為瀛島清音,旋又有韓日之遊,吟蹤所至,輒紀以詩,詩境由是益新,詩囊由是益富,駸駸乎入於義山之室矣。

今歲葭月,值君七秩覽揆之辰,其哲嗣特乞君將歷年積存詩稿,擇尤裒集,付諸剞劂,並顏其集曰《有斐樓詩集》,藉以存心血而惠藝林,可謂孝矣!詩曰:「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余與君同隸中社,且同客中州,茲當大著梓行,爰不揣固陋,述君之高誼,及君之詩才,聊當序言,亦不可諠之意云爾。(己未大寒後十日)

1974年8月16日 星期五

醉草園詩集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醉草園詩集序


余生於農村,幼承庭訓,讀《葩經》、《楚辭》,沉吟諷詠,逸趣橫生,嚮往於詩道者久矣。稍長,先大人攜我遊虎溪,學詩文於王則修先生之門;返里後,日與鄉黨同道,以文字相切磋者有年,旋負笈扶桑,並應莊櫻癡翁之聘。越三年賦歸,入臺灣新聞社編輯部供職,兼主編《詩報》,因得追隨儒林博雅君子之後,詩酒抗懷。六年,中文版停刊,乃歸園息影,擬從事於園丁之生涯。迨抗戰軍興,風雲告急,草堂夜起,時興拊髀之嗟,特請於雙親,離家內渡,于役於江南者六年,臺灣光復,捲旆歸來,瞬已廿載於茲矣。其間橐筆臺中、高雄、臺北、彰化等地,或遨遊於水滸山巔,或馳驅於舟唇馬背,遊蹤所至,輒紀以詩,蓋亦東坡所謂「清景一失後難摹」之意耳。

中歲以還,移硯中興,此地有虎阜貓溪、茂林修竹,為行歌絕好去處。公餘恆與二三知己,聯吟結社,唱和于喁,一彈指間,星霜又已七易,自笑溺於章句,而絀於經營,因循歲月,一事無成,每思學司馬遷、徐霞客之流,遍遊禹域,然後作名山之計,乃邦家多難,世事頻更,馬齒徒增,已近拂衣之年矣。

今也陶令之志未酬,向平之願已了,偶檢篋中存稿,數十年之顯晦行藏,歷歷可數。今春二月,適為余結褵四十周年,爰循朋輩家人之請,將舊作按年次加以刪輯,並將舊印部分,存其十一,計若干首,裒為一集,寫付手民,俾就政於有道,仍以先君手創之醉草園名斯集,用誌春暉寸草之思。嗟乎!豳風魯頌,懷盛世之元音;蕉圃篁山,待清吟於來日。北山猿鶴,應怨周顒;秋水蓴鱸,有慚張翰,世之君子,其亦不我遐棄,許為知音,而不以輕狂見譏乎!(五十七年五月)

1974年8月15日 星期四

藏月樓唱和集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藏月樓唱和集序


臺灣自昔有海濱鄒魯之稱,光復以還,過江名士,翩然戾止,競以詩鳴,數以千計,惟獨閨秀之擅吟詠者,猶寥寥無幾。至若吾社東墩之王少滄女士,洵不愧為詩林之異采、藝苑之奇葩者矣。

少滄系出中州名門,幼極聰慧,長耽翰墨,師事櫟社王了庵詩翁有年。新鶯乍囀,別有清音,雛鳳一鳴,不同凡響,未幾盡得其薪傳,由是益精勤,凡數十年如一日。現為南陔吟社社員,並被舉為東墩吟社、中社兩社副社長,謂非熱心風雅者,烏足當之?夫婿楊秀鐘先生,耽禪悅,精哲理,性情恬淡,有隱君之風,夫婦於運籌握算之餘,互賞嚼徵含商之韻,年前築藏月樓於墩東柳川之畔,朱欄並倚,明月同看,唱隨之樂,蓋有勝於畫眉者。

今夏為紀念賢伉儷六秩雙慶之期,特邀集中州諸詞友,擊鉢吟於醉月樓,得詩甚夥,女士又以六十述懷詩出示,一時次和者,多至數百篇,郊寒島瘦,王後盧前,琳瑯滿目,燦極婺之光輝,錦繡羅胸;如岡陵之頌禱,斯為美矣,猗歟盛哉!

際茲古道淪亡之日,市利相乘之秋,世之稱觴祝嘏者,動輒攀龍附鳳,踵事增華,以讚其功業之隆,炫其交遊之廣,究之曇花一現,春夢無痕,以視少滄之能淡泊自安,嚶鳴求友,賡伐木之詩,作介眉之舉者,其相去又豈可以道里計耶!

少滄為珍襲和章,悉數裒為藏月樓唱和集一卷,將付剞劂,索序於余,余不文,忝同社,且喜閨秀中有此奇葩異采,實足為海濱鄒魯生光,爰詳顛末,書此歸之。時己酉孟秋吉日,張達修序於中興新村。

1974年8月14日 星期三

彰化節孝錄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彰化節孝錄序


彰化夙稱古都,有清之世,建有節孝祠,歷日據以至今日,其間節孝貞烈,請旌而列祀者若干人,春秋二祭,久而彌彰,其維風化於不墜,闡幽德以常昭,「音至美,法至善」也,先是民國八年,彰邑先賢吳德功先生,鑒於當時縣志所列,及同治光緒間請旌之節孝姓氏,均已登諸神牌,惟乙未以後,史冊不全,深恐年湮代遠,世變滄桑,木牌蛀蝕,姓氏或因而失傳,特將所有入祀姓氏,編成節孝名冊,可覘其當年編纂之苦心,然已三十七年於茲矣。

吳上花先生號筱西,德功先賢之令侄,而本縣文獻會委員也,承令伯父之遺志,欲完其未竟之業,特將德功先賢手纂之節孝名冊,重加考證,並將三十年來經旌表有案,巳故及現存之節孝貞烈諸婦女,計得若干人,裒為三卷,顏曰節孝錄,卷中所載悉經採訪證實,其事跡類皆可歌可泣,足以勒金石而播聲詩,他日梓行於世,微特貞魂烈魄,永耀人間,柏操冰心,爭光女傳,而上花先生之維風化、闡幽貞,與德功先哲,前後媲美,於保存吾臺文獻,洵有足多者,爰書其刊行之緣起,以弁諸簡端。(四十五年仲夏)

1974年8月13日 星期二

彰化文獻創刊序言(代)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彰化文獻創刊序言(代)


本省光復後之三年,政府為發揚民族精神,保存地方史實計,爰有省通志館之設,旋改為臺灣省文獻委員會,數年來分令各縣市成立文獻機構,專司其事,本縣文獻委員會成立於客秋八月,較他縣市為晚,茲為確立修志方針,及如期完成縣志計畫,特先發刊《彰化文獻》季刊,以為撰志之先導。

本縣夙稱文化古都,明鄭時代,尚少考據,有清之時,置治頗久,文物亦具規模,其間迭經兵燹,尤以林爽文,戴萬生之變,震動臺疆,至今故老,猶津津樂道。滄桑之後,日據五十一年,臺胞以戴盆鬱鬱不能望天,響往祖國之心尤烈,惟處於祖龍淫威之下,紀其事者,大都忽焉不詳,褒貶失實,以此例推,苟非尋墜緒之茫茫,繼旁搜而遠紹,又何足以資依據而發潛幽,光前修而昭後來耶?

今也本縣縣志,又擬定四十四年完成,同仁以茲事體大,且凜於責任雙肩,未容旁卸,甚願由此季刊,以為倡導先聲,而為嚶鳴之引,尚冀關心地方之先進賢達,匡而正之,俾本縣縣志,得以如期完成,豈不懿歟!《詩》云:「惟桑與梓,必恭敬止。」值茲創刊,謹抒所感,弁諸卷端,願與同仁共勉之。四十三年四月。

1974年8月12日 星期一

海桑園詩存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海桑園詩存序


昔梁任公遊臺灣,著有《海桑吟》一卷,蒼茫感喟,傳誦一時,憶吾臺淪陷,戴盆之痛,有懐莫伸,島內之能詩者,靡不藉文字詩歌,以思其眷戀故國之思,而任公之《海桑吟》,實爲我臺人之鼻孔出氣者也。

集集黃雪樵先生,風雅士也,嘗師事施梅樵前輩,善為詩,少時恆與中部詞客,詩酒交綏,騷壇角逐,為江夏派別樹一幟,蓋斯道之錚錚者。己巳,余講學集集,先生命其文郎乃經君從遊,因得時親矩範,並常與培魁、迂吾、秋鳴諸君子相唱和,為余生命史中最快樂之一時期;嗣後余之蹤跡靡定,飄零大江南北,而先生之詩境益進,詞筆益雄,昂昂然若千里之駒,非復余所能追逐者。

先生年五十病酒,嗣屏除麴蘗,點滴不入口,更肆力於古詩,邃於古而不泥於古,深得漢魏風人之旨,曹子建所謂「穠纖得中,修短合度」,庶幾近之。今夏錄其《海桑園集》中佳什,遠道示余,云將付梓,並囑余為序,余嘗其一矕,而知全鼎之味,艷羨者久之,第余以吟詠久廢,且客春離滬,所有詩稿盡失,邇來雖追憶冥搜,僅記其半,吟軀以外,留此戔戔,亦靳而不與,今觀大什之將付剞劂,益信文字之傳與不傳,實有幸與不幸,存乎其間,相形之下,不無感慨係之矣。

茲者,南國河山,重歸禹甸,東夷衰敗,已應秦年,而先生之《海桑園詩集》,適於此時問世,距梁任公之《海桑吟》出版,雖相隔卅五年,而當日之臺灣,今已仍返祖國之版籍,海桑幾易,島國依然,文采長存,漢魂不滅,吾徒之忻慰,又當逾越常人而不能自已者也。然則海桑園之詩,謂為梁任公之返魂丹也可,謂為臺灣光復之紀念集也,亦無不可,是為序。時民國卅六年夏月,竹山張篁川序於高雄之聽濤軒客次。

1974年8月11日 星期日

壬申勅題集跋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壬申勅題集跋


揚芬摛藻,繪聖德於千秋;肄樂歌鐘,絢靈威於一代。士無賢不肖,皆宜雅慕謌賡,編是集者,意在斯乎!若夫聲氣應求,謳歌朝野,以昇平之雅頌,作治世之津梁,其足珍哉!亦云貴矣。

櫻痴莊先生,以南瀛之畸士,為東島之寓公,是歲勅題曰曉鷄聲,感時局之非常,學英雄而起舞,用是廣徵內外,彙集珠璣。恭賦則虎嘯而龍吟,應募則風行而響應。乃與孫、謝二公。互相評選,披沙金而百揀,經爐錘以千回,雍雍乎盛世元音也。加以弁首,萃帝展之菁華;次以題辭,盡文壇之泰斗。琳瑯一卷,頡頏三唐。上之朝庭,可以忠君而愛國;傳諸藝苑。可以扢雅而揚風。吾於斯集之梓行,有足多焉。

僕生平跅弛,骯髒風塵。千里煙波,締鷗盟於海國;三生香火,幻蝶夢於仙莊。事有奇緣,功無足諉。詩卷蓬萊。竊效留鴻之舜水;姓名梨棗,聊同附驥之盈川。所望晦明風雨,長留逸響於人間;蒼莽河山,共葆心聲於海上云爾。時昭和九年初秋,篁川張達修跋於竹山之醉草園。(一九三四)

1974年8月10日 星期六

送羅拱君之南洋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送羅拱君之南洋序


士有寄情園藝、刻意植物,以自樂其趣味之生活者,若西國之勞蓀、司班乃夫、汀連爾、雷母斯曲樂無諸植物學人,是其佼佼較著者也。蓋人之嗜好,各有不同,挾仁智之姿者,樂山水之奇;若夫玩嘉葩異卉之微,極於陵漢陰之力。霜畦香圃,灌溉自勞,盧橘樝梨,栽培備至。寄幽懐於泉石之間,寫逸興於琴書之外,斯固性之所近,抑亦情之所獨鍾也。

吾友羅山羅君拱,青年之植物學家也,少負奇氣,倜儻不群,畢業農黌後,即奉職於中央研究所所屬之新化糖業科,公務之暇,潛心以研究植物學為樂趣,年以鉅資闢一果樹園於新化里。萬樹婆娑,未減河陽之潘岳;千頭奴婢,居然江陵之李衡。舉凡寒帶熱帶之果植物,莫不搜羅並植,凡百咸具,蓋已數年於茲矣。君精接木樹,移桃接李,換骨還胎,靡不極臻完善。今刀有神,靈苗易茁,以故所交配之奇種,殆數百計,雖曰君之趣味生活,有以便人,良以君於植物學得其神秘要訣有以成之也。日者書來,近已辭厥職,行欲買棹渡南,漫遊南洋諸島,將致力以採集南洋珍果種苗,藉以介紹吾臺,快人快事,譬彼駕輕車以馳熟道,吾知君之此行,吾台植物史上倡一先聲,其利益當非淺顯也 。

君有妹倩陳玉磬君,餘杭中醫畢業後,懸壺星洲,已歷三載,南荒炎儌,風物備嘗,莽濤瘴霧,獲此南針,知君之成功,又自可預期也。第是五陵衣馬,只自輕肥,千里蓴鱸,猶縈夢寐。英年宗愨,羨破浪以乘風;弄翰朔臣,尚鶉居而鷇食。雄鞭祖逖,一著讓君,又不禁使余興髀肉摩挲之感也。蓬萊秋冷,寂寞魚龍,塞漠風高,扶搖鴻雁,因君南去,一語憑傳,舊雨陳君,如相問訊,幸謂清狂張旭異昔時也。前程海渺,文獻堪徵,椰樹桐花,珍奇可採;鯤溟雪滿,雞嶼檣翻,定見捆載壓艨艟而榮歸也,企予望之!(一九三二、十、七)

1974年8月9日 星期五

滑稽詩集第二集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滑稽詩集第二集序


一篇佳什,類髠朔之詼諧;幾首騷詩,寫僧尼之紊亂。描來世態人情,奇奇怪怪;不盡冷嘲熱罵,切切嘈嘈。題多語諺,風俗堪追乎歌謠;詩當鐘聲,撞敲繼響於三島,此崇文社滑稽詩集二集之所以出版也。

該社初刻鳴鼓四集,冀以挽回人心,繼梓滑詞百章,將思補救世道,明知無病呻吟,力刺已同夫蚊翼;曾奈有心搔擾,多勢甚等夫牛毛。用是南徵鹿耳,北盡雞籠,集壇坫之精英,運班揚之筆墨。鼓聲動而旗章整,鉢響喧而詞氣揚,窮形盡相,姦宄未許潛逃;繪影察聲,醜類奚容遠遯。雖白話俚言,少卻溫柔之旨;滑稽淺語,難免笑罵之嫌。然針砭遺意,在在可以醒人;譏刺元音,句句可資攻玉。繼前集之清聲,破沉迷之頑俗,吾於是集,有足多焉。

顧或謂詩貴性靈,解頤可鄙,詞珍風倜,脫格堪嗤,是集縱可攻夫僧尼,是聲寧無傷夫風雅?不知周召二南,半描寫夫里詠;香山一集,儘可解於兒童。詞章固非論乎莊諧,旨趣惟歸于諷刺,言者無罪,斯為是耳;聞者足戒,意在茲乎!

僕騷壇末卒,名字未登於詞林;竹里書生,年華空磨夫萍梗。王粲登樓,徒傷作賦;張顛醉墨,寧敢序文。第念揚清激濁,本分在所難辭;末俗頹風,詩篇或可匡救。爰不禁繫辭而致慨云耳。(一九三O)

1974年8月8日 星期四

送陳玉磬君之南洋開業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送陳玉磬君之南洋開業序


人莫不有一藝一術之長,至為醫,可以寄人命於死生,補蒼天之缺憾,其位尊,其任重,此范文正公所以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之感也。

吾友陳君玉磬,吾臺青年之錚錚者也,家居北斗,累世書香,自幼擇術不苟,畢業吾臺公學校,則以俊秀之資,遠渡杭州,就學中醫專門。探妙訣於長沙,金匱與傷寒並讀;得真傳夫歧伯,靈樞合素問同研。春風秋雨,藥譜草經,雪案螢窗,丹方脈理,以及內外病症諸學,靡不精墈無遺,明若觀火,蓋已四年於茲矣。

去年初,適君寒假歸臺,因得芸友羅拱君之介紹,始獲識荊,厥後屢以魚書見寄,翰墨深緣,文章自有知己;山川雲阻,夢寐依然相通。雖一面之慳,前途未許;三生之訂,異月猶期,良亦君之敦厚溫柔、和藹可親,故去後猶令興隔江之思也。今者已畢業歸臺矣,衣鉢已獲真傳矣,行將挾術南渡以問世矣。修園濟世,肘後自有奇方;宗海治人,腕下不慚妙術。想君此行,展青年之蘊抱,定見滿面春風於南島也;第念東洋醫道,吾臺久已視同敝屣,而君獨能尋墜緒之茫茫,更旁搜而遠紹,又能挾術南渡,作吾臺之急先鋒,可知責任雙肩,未容旁卸,是又余所深望於君者也。

余也飄零書劍,壯不如人,欲步後塵,有志未逮,悵餞宴之宏開,無由送酒;望長亭而遠隔,何處攀轅。惟是攤箋泚筆,傚踏歌之汪倫,臨別贈言,敢同疊感之張繼。南洋千里,煙瘴重重;東國三春,江波脈脈,叮嚀此去,善保吟軀,尚祈時惠德音,無令故人穿望眼於天南也。長歌賦竟,並為之序。(一九三O)

1974年8月7日 星期三

送黃逢三君歸鹿谷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送黃逢三君歸鹿谷序


胡駒嘶北,悵蕭蕭而失群;越鳥歸東,看翩翩以振羽。士君子託食他鄉,因貧而客,一旦得歸故里,就桑梓以謀生,縱鶴俸之生計輕微,而龍鍾之高堂可侍,當亦風塵客子心中之一大幸事者;然而友侶情殷,故人落後,君返團圓,我留寂寞,秋風判袂,寧不惋惜纏綿而弗忍別哉!

吾友黃君逢三,同里鹿谷人也。家道中落,生存忍根,自畢業公黌後之年,以力就傭,苦學於東京,雪案螢窗,勤力業於商科,磨琢切磋,勵真修夫算法。其少年立志,堅勁已自非常人所能及者,迨乎三年畢業,適家遭不造,令尊棄世,棄而奔歸,就職於鹿谷信組。去年坪頂出張所成立,以君成績優良,處事勤謹也,令君來主是職,而余方安硯此間,他鄉依聚,風雨盡聯床之歡;異地相逢,水萍證夙因之契。春風崙上,落日溪頭,未嘗不見吾兩人之行影蹤跡也。

君性沉默,深好讀書,勤務之暇,余常勸其學詩,以作客中消遣之樂,每有所作,輒就正於余,余喜君語多性靈,他日造詣,固未可量,而客中酬唱,足解岑寂,文字交大可作詩酒侶也。君於葭月,將行華灼,爰請當道,調歸故鄉,當道廉得其情,允從君請。一肩行李,壓詩卷於吟鞍;二載因緣,盡野亭之杯酒。想君此番歸去,慰季路之勞心,酬梁鴻之夙願;榮偕伉儷,穩遂雙棲,堂上之歡,當有過衣錦之榮者,是又不禁為故人遙羨也。

第念庭堅一去,孤館清涼,山谷不來,蕭齋寂寞。九秋籬下,酒共誰與豪斟;百尺崙頭,詩無人以唱和。踽踽涼涼,吾又何堪乎!余也功名坎坷,筆硯耕耘,廿五年華,未息風塵於馬足;三秋花月,空縈魂夢於鱸鄉。萍梗蓬根,居大不易,又不知故里團圓,當在何日;因君歸里,一語憑傳,如逢親友相問,當謂輕狂張旭異昔時也。(一九三O)

1974年8月6日 星期二

林昆漢先生焚餘草書後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林昆漢先生焚餘草書後


自古詞人騷客,窮愁抑鬱不得志於時,往往著為詩歌,以抒其懷抱,如吾鄉先輩昆漢先生是其例已。先生為林孝廉高足,家貧,自少穎異,殫見洽聞,善詩詞,有神童之譽;其為文章淵深樸茂,不合於世,以致屢試不售,然其心未嘗以功名未就而喪志也。下帷益自攻苦,寒夜讀書,每置盆水於案下,兩足跨盆側,睡則足墜盆中,冷覺誦讀如故,比之刺股懸樑不是過也。

當其嘯懷一室,或據案狂歌,激昂慷慨,或抗心希古,自命不凡;焚膏繼晷,矻矻窮年,工苦之深有如此者。越數年,割臺定議,而科舉遂廢,先生歎曰:「是有命也,功名不可得而求也。」乃設帳於坪頂、初卿、小半天等處,課暇輒扶杖閒遊山水,尋源攬勝,一凡窮谷嵁巖,鶴林鳳隴,以至西嶺南坪,無處不有先生之遊跡,即無景不留先生之題詠;復於鹿村設一詩社,顏曰彬彬,時與先大父暨廷幹、允恭、作霖、文繡諸遺老,春秋佳日,朋簪聚首,詩酒風流,盡多酬唱,積久成帙,遂裒《焚餘詩草》,是時先生年已六十,及門之士,大都成材,如天德、逢時等尤傑出,翌年而先生殂謝矣。羲之老去,鉢杳蘭亭;惠遠西歸,鐘稀蓮社,當此晨星寥落之秋,天奪老成,非特故山猿鶴之啣悲,抑亦吾鄉斯文之不幸也。

余少時喜讀先生詩,百處搜羅,而患未能盡得也。今春天德翁攜遺著焚餘詩草,付余收存,並囑余表其高躅,以存吾鄉文獻。余得之狂喜,手而抄之,口而誦之,想見先生之高雅,余以鄉黨後進,學未有成,妄為題評,深虞隕越,然而讀其詩揚其雅,則又何忍以先輩芳躅,而置諸湮沒不彰也,爰不避僣踰之罪,而附書於其後。

1974年8月5日 星期一

彬彬社七賢集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彬彬社七賢集序


開絕島之文章,聲揚藝苑;拼半生之心血,跡扥名山,珠崕拋擲,猿鳥亦動騷懷;鉛槧搜奇,椰桐悉資吟料。弔南渡而淒涼,詩歌當哭;留東山之裙屐,文獻堪徵,此沈斯菴新詠之所留傳,謝皋羽月泉之所酬唱也。

至若比香山之九老,尚缺其雙;較竹林之七賢,適符其數。文采風流,紹建安之七子;平生著作,裒蘭陵之一集者,吾於我雲林彬彬社之七賢見之。七賢者,或名標上舍,久傳劉向之經;或書擅雙鈎,譽出張芝之右;或高意氣於湖海。系出元龍;或擅詞賦於洛中,才稱白鳳。長鬚山谷,本拔俗之詩豪;繡佛蘇仙,亦逃禪之詩侶。於是佳日春風,朋簪聚首,嘉時令節,雅集談心,歌鳳德而揚風,締鷗盟以扢雅。分韻攤箋,則鉢聲乍響,爭奇拔幟,則斾影飄颺。競佳章以唱和,逸興遄飛;完絹素以抄詩,墨花飛舞。南皮之勝會,遜其吟情;白社之風騷,同此韻事,嗚呼盛矣!

無何宰相和戎,鴻溝廢棄,版圖易主,鯤島沉淪。臥銅駝於荊棘,索靖傷心;播戎馬於關山,杜陵隕涕。耆英雲散,難譜廣陵之琴;桑柘影斜,多駕遼州之鶴。遂使一篇珠玉,險付秦灰;半卷叢殘,僅存殷札。吁!可慨已。

余也生為後輩,學愧先賢,十載吟哦,未減嘔心之李賀;一燈攻苦,究懷夢筆之江淹。悵故鄉碩果之無存,幸梓里獻文之足考。惟是一卷摩挲,清書重繕。終宵披誦,濁酒同澆,愧乏盈川之風雅,抒藻思以題詞,聊學希逸之寒酸,索枯腸而作序。

1974年8月4日 星期日

清河張氏族譜後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清河張氏族譜後序


族譜之作,所以明系統之源流,敘孫支之分派也。昔歐陽修有瀧岡阡表,以載其祖宗;蘇老泉有族譜亭記,以戒其族黨,蓋皆本尊祖睦宗之遺意,以昭示不忘也。

吾祖籍本漳州,世居南靖縣之梅林貝嶺,洎吾曾祖兄弟三人渡臺,散居各處,獨吾曾祖身入雲林,拓土闢耕,以生以養。娶曾祖母洪氏,生子九人,先大父其行五也;當其時,內地擾亂,干戈未平,張孝廉覲光亦避亂來臺,此時曾祖悉命諸子就學,獨先大父穎悟,勝諸昆弟,年十八而曾祖歿,先大父苦譜系之不彰,宗支之渙散也,於是竭力修譜,以示將來。無如文獻無徵,未由考訂,先大父心焉痛之。越年,乃偕二祖航歸原籍,徵宗譜、詢族親,更稽諸累世墓誌家傳,核對無訛,乃列自曾祖以前三世,即第十二代選才公為始祖,源遠流長,編年紀月,鉅細靡遺,而清河張氏之族譜於是有賴。讀其自序云云,然後知其修纂之苦心,極盡慘淡經營之至也。向使非先大父矻矻孜孜,不惜心力以勤纂修,則今日代遠年湮,茫茫無緒,何從旁搜而遠紹哉!可知此譜之成,雖不足與歐陽子之瀧岡阡表、蘇老泉之族譜亭記後先媲美,然均為先人之手澤,足令後人興木本水源之思,則此譜也寧不奉為傳家之寶笈乎?

修不肖,恐墜先人之緒,以玷辱家聲,惟是讀書勵行,有志續修,罔敢懈怠,列祖列宗之靈,當亦鑒予小子之序,思不忘也夫。

1974年8月3日 星期六

篁川旅次詩稿自識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篁川旅次詩稿自識


秋風白露,騷客興悲;落日黃沙,征人感恨。聽巫峽之哀猿,愁添杜甫;望衡陽之歸雁,賦動蘭成。故園松菊,夢若彭澤之思;鄉味蓴鱸,歸繫季鷹之念。從來羈旅易動離情,自古詞人每流幽思,此王粲所以哀江南而登樓,郭登所以留塞北而彈鋏也。

至若蜀中鮑照,行路歌難;楚澤靈均,憂讒寫怨。蒼茫家國,抒放翁之豪懷;感喟山河,嗟遺山之晞髮。吹羌笛於胡天,魂銷明月;聞琵琶於荻畔,淚濕青衫。新豐淪落,偕寶劍以淒涼,荊郢流離,傷美人之遲暮。蓋其身丁艱厄,故其詞切悲歌也。

僕生逢邅迍,世憫夔蚿,騏驥鹽車,未逢伯樂,貔貅行陣,徒困馮唐。雖徐孝穆之豪雄,不少憤時慨世之語;如江文通之風雅,猶多消魂恨別之辭。僕何人斯?寧不感歲月於天涯,悵年華於客裏者哉!是用刻燭吟風,閒消旅恨,舉杯邀月,藉遺愁腸。望雲山之縹渺,東陟虎頭;弔流水之瀠洄,西臨鹿耳。青山作伴,綠水怡情,固未嘗不悵琴劍之飄零,嘆輪蹄之踏遍也。

然而詩人曠達,蘇子瞻難逃忙口之譏;詞客牢騷,孟東野尚抱側身之愧。今古情懷,若合一契,興念及此,黯兮無言。嗟夫!半生心血,空託名山,數載雪鴻,長留詩卷。發天籟以自嗚,抒幽音其誰賞,知我者其惟青燈黃卷乎?

1974年8月2日 星期五

鳴鼓集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鳴鼓集序


鼓何以鳴?破世人之酣夢也。古者國家有事,類多藉鼓鳴攻,是故人有罪惡,則鳴鼓以擊其非;世有奸雄,則鳴鼓以褫其魄;鳴之大小雖不同,而警世牖民則一也。彰化崇文社,吾臺東海之木鐸也,亶彰善癉惡之權,柄筆伐口誅之責;該社刻鳴鼓集行於世,若將一鳴驚人,喚世道之沉迷也,孰意不越月之間,有二集出焉,旋又有三集出焉,今復有四集之刊以行世焉。

是集內載文十數篇,附屬滑稽社十期徵詩(外附臥松先生遊戲文章一卷),類多攻彼僧尼之紊亂,描寫社會之怪奇,務以矯正社會、喚醒人間為主旨,其中命題既屬滑稽,措詞亦純諷刺,嬉笑怒罵,盡成錦繡文章,世態人情,形容紙墨,古人所謂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是集足以當之。

嗚呼!大鼓聲闐,未醒回頭之客;長桴力擊,誰憐拙手之人。吾獨怪夫鼓愈鳴而風俗人心愈不可收拾也。雖然,以鼓聲而震耳,久則厭其喧;以鼓集而驚其心,多不嫌其遍。吾知是集之出,坎坎正聲,當有以繼響前集,以聲罪驚魂於鹿耳雞籠間也。悲夫!人心陷溺,世代尖端,社會日趨而日異,風俗愈淪而愈衰,吾縱力而攻,非至數十百集,而吾臺風俗人心猶未已也,顧安得有心人如黃子者共起,操孔門之長桴,致漁陽之三撾,併力以追逐黃子之後哉!不揣譾陋,濡筆而為之序。

1974年8月1日 星期四

學齋旅稿自序

醉草園文集卷八 序跋
學齋旅稿自序


余初不知詩為何物也,迨後批讀千家詩,吟哦諷誦,情趣橫生,嘆曰:「詩之引人甚矣乎!」夫溫柔敦厚,詩教也;亹亹徽音,固可以和情性而壯襟懷,余於是耕稼之餘,傾心慕之,惜乎無道而問焉,乃於乙丑歲負笈南遊,喜絳帳之宏開,幸春風之坐我,循循善誘,雕琢於成,私心竊憾,遲我於三年之前,而拊懷耿耿。今者秋月春風,良辰美景,師生雁侶,唱和應酬,著為吟詠,日積既久,篇頁益夥,間常取舊作而較之,自知進境之有在矣。異日攜歸梓里,示我友朋,兼貽諸弟,亦堪為案頭參究之師也。然而日月往矣,我心未艾,欲盡為山之力,敢虧一簣之功,惟是矻矻孜孜,猶虞未逮,靜夜自思,不禁有感,爰濡筆而識之。(乙丑冬至後一日)

1974年7月6日 星期六

彰化文獻創刊感言與修志之商榷

醉草園文集卷七 論說七
彰化文獻創刊感言與修志之商榷


本縣文獻委員會自客秋成立以來,同人凜於職責艱鉅,為集思廣益計,特於第三次委員會,決議先發行「彰化文獻」季刊,廣徵博採,為將來纂修縣志之基礎,顧「文獻」二字,顧名思義,為文物典籍之稱,昔孔子欲徵夏商之禮於杞宋,而嘆文獻之不足,以孔子之聖,猶慨乎言之,矧其下者乎?

我臺之有史,不過三百餘年,秦漢以前,如《列子》所稱之「大壑、歸墟」,及以「岱與、員嶠」二者之名而一,為臺灣命名之由來,為最古之歷史;至《秦紀》所載之徐市入海求仙,《漢書地理志》所稱東鯷以歲時入貢,以東鯷即夷州,夷州即臺灣,均屬虛無縹緲,頗難置信,迨吳黃龍二年,孫權使衛溫、諸葛直以甲士萬人航海求夷州及亶州,以亶州遠不能至,乃獲夷人數千而還,當時之夷州,亦指臺灣,厥後隋煬帝有命陳夌(左加禾)征琉球之說,唐詩人有施肩吾詠澎湖之詩,或云當時琉球,即指臺灣,至元置巡檢司於澎湖,方為我國施政臺灣之始。

明洪武二年,廢澎湖巡檢,悉徙民於漳泉,永樂明太監王三保亦至雞籠,凡茲種種,或傳之已久,或紀焉不詳,均距真實之文獻尚遠,迨西班牙、荷蘭分據南北,而我鄭延平為抗滿延明,於永曆十五年,驅荷蘭而開府東都,臺灣方正式入我版圖,彼時明室帝胄、忠貞義士,相繼東來者,七百五十餘人,如辜、徐、王、林諸賢,其佼佼者;先是永曆三年,沈太僕斯菴已先桴海來臺,荷人不以禮待,乃間關入諸羅,設帳授徒,以著作自娛,海東文獻,推初祖焉。

延平開臺,僅歷三紀,有清二百餘年,歷代頗多建樹,以劉壯肅為傑出,惟當時之遊宦來臺者,以海疆炎徼,大都懷去國遠謫之思,視臺灣惟瘴海蠻荒,於國防大計,類多忽略,以是啟日人之覬覦,甲午之役,割臺定議,乙未淪於日本,吾人至今讀丘倉海割地有權、回天無力之詩,猶有餘痛!日人於五十年間,慘澹經營,竭人力、盡地利,目臺灣為寶庫,且擬為子孫萬世之業矣。乙酉光復,屈指割臺迄今,恰為六十年,甲子一周已三易主,此間時代之滄桑,制度之改易,文字語言,用夷變夏,早與祖國脫節,猶幸薪傳而未熄者,實鄭延平貽留於吾人之民族精神,歷萬劫而常新,經百折而不撓,所謂義不帝秦、誓不臣倭者,臺胞實當之而無愧耳。

彰化設縣始於雍正元年,當時分諸羅中間百餘里之土地,東截虎尾、北抵大甲,為彰化縣;迨道光六年知縣周璽臺、鳳、嘉三縣均有志,而彰邑獨付闕如,乃致意於修志。周璽廣西臨桂人,道光六年三月署彰化知縣,尋四月即值閩粵分類,被參罷職,留掌白沙書院,以彰建邑百有餘年而志乘未成,乃於考課餘閒,與知縣李廷璧、賈懋功,縣學教諭吳春蘭、方岱、陳震曜、曾作霖等,相與廣搜遺典,博採舊聞,凡有關政治、風化者悉錄之,凡十有二卷,即今僅存之《臺灣全志》之《彰化縣志》是已。而道光以還,終於割讓,則又告中輟。日據之初,戎馬倥傯,兵戈俶擾,民前十五年,依據中日和約,臺民有去住選擇之權,一時殷厚之家多內渡,於限期之五月八日離臺者達千餘人,而居民無力返國,不願臣倭者,相率組織義勇民壯以事游擊,一呼百應,到處予以創傷,日人至感棘手,嗣以組織欠佳,且後援難繼,大廈將傾,一木難任,而日人剿撫兼施,誘脅並用,直至民前十二年,兒玉源太郎代乃木而任總督時,於五月廿日公佈總督府改正地方官制,廢撫墾署改置辦務署後,劃山地為番界,以隘勇代警丁,始漸歸平靖,然小規模之抗日行動,猶隨處發生,亦可見臺胞之忠義不屈矣。此間我族之忠勇烈士,慷慨以就死難者,為數甚夥,當時日人概目之為匪賊,生而為英,死不為靈,後之修史者,茍不闡發幽光,則此為民族捐軀之無名英雄,死而有知,寧不齎恨於九泉耶?

日人之治臺也,局量褊淺,始終以殖民政策統治臺胞,盡羈糜之能事,惟於建設則殫精竭力,航海梯山,矻矻營營,使海甸榛莽之區,一變為富強康樂之地,成為近代化之文明國家,平心而論,其功誠不可掩者,洎抗戰軍興,太平洋戰端隨之而起,日人為收攬民心,急抱佛腳計,乃提倡皇民化運動,威脅利誘,百計橫施,彼時臺胞置身荊棘,不得不虛與委蛇,實有難言之隱,而世之論者,或多不諒,責為沐猴而冠、為虎作倀,似未免過甚其辭,使秉筆者罔察當日處境之艱難,而輕予褒貶,豈不令人齒冷,嚴遂成詩所謂「傳中功過如何序,為有南軒下筆難」者,此情彷彿似之。

本縣於清季置治之間頗久,曾於道光年間,修志一次,尋又中斷,讓臺後五十年間,僅總督府有史料編纂委員會總司其事,地方則多付闕如,間有若干市街庄,或各自保存若干文獻而已;其間故舊耆老,雖目擊時艱,或知之而不能言,或能言而不能筆之於書,或能書而恐罹殺身之禍,為明哲保身計,即偶有敘述,亦多秘藏而未肯示人,或有心述作,亦多無力付梓,因此泯滅失傳者不知凡幾,加以時過境遷,耆老凋零,檔案俱失,蒐羅匪易,今所存者如先哲吳立軒先生之《瑞桃齋文集》、陳伯康孝廉之《陶村詩稿》、洪月樵先生之《寄鶴齋文臠》,已成為本縣最寶貴之文獻,其字裏行間,猶有遺緒可尋;即如彰化崇文社,在日據時代,始終以抨擊時政、保存國粹著名,該社逐月徵文,延攬各地宿儒閱卷,選取佳作,登報發表,彼時應徵者,多屬海內外有心人士,所徵文稿達二百餘期,三十年如一日,徵題包括當時政治之得失、經濟之盛衰、文化之消長,東西時事,今古叢談,正義讜言,切中時弊,實為臺灣淪陷時期之貴重文獻,雖其間備受日人之猜忌,惟當日執牛耳之黃臥松先生,以一身負千鈞之責,不屈不撓,極力撐持,日與惡勢力環境相搏鬥,是誠大有功於本省文獻者,嗣百期文集出版,後半之百期,竟因印費無著而未付梓,迨先生歸道山後,文稿亦隨而散失無傳存,僕少時曾與其事,及今思之,益感佩臥松先生之卓越精神,《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有以哉!

本省於光復後之五年,行政區域重行劃分,現有之彰化縣,即原有之舊臺中州、舊臺中縣之一部,南以濁水為鴻溝,北以大肚溪為界限,西臨鯤海,東與南投縣境毗連,舊時疆域已形為三,所謂往時之彰化八景,今僅存其五;所有人口、土地、文物,已隨區域調整而轉移,非復舊觀矣。惟本縣為農業縣,世稱為中部榖倉,且詡為東方丹麥,竊謂操觚之士,見仁見智,觀感不同,所謂南方之強、北方之強者,各有其民族之特性存焉;本縣業農,居十之八,配以商工漁牧,濟以文化交通,一府二鹿,舊日繁華史蹟,至今猶膾炙人口,此去修志,似宜置重點於廿六鄉鎮市之特徵,以濃厚之鄉土色出之,藉以追溯我先民篳路藍縷之勤儉,而知稼穡之艱難,實為培本強國之基也。

今也臺灣已成為反攻復國之基地,三民示範之前驅,集世界國際之視聽,而為自由民主之明燈,且本縣人口達七十餘萬,為本省各縣市冠,幾佔全省十分之一;當此中興在望,國家所賦予本縣之使命,尤為重大。客歲元旦,總統文告諄諄以改造文化、整理遺產,發揚民族精神,昭示吾人,益感修志工作之彰善亶惡、撥亂致平,其維繫國家民族之盛衰,實深且鉅,值此季刊問世,即為修志作展開之發軔,僕不敏,凜於任重道遠,惟本敬恭桑梓之心,願追隨諸君子後,以共相策勉,謹抒管見,擬與諸賢共商之。

1974年7月5日 星期五

對於書畫家愛護獎勵論

醉草園文集卷七 論說七
對於書畫家愛護獎勵論


人莫不有一技一藝之長,至於書畫,窮精神於禿管,竭歲月於丹青,其慘澹經營,匠心獨苦,固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名,此國家之於書畫家,必須與愛護獎勵也。顧書畫雖小道,而深造功夫,則非雅人儒士莫達;試觀鍾繇刻苦,功費卅年,崔白通神,力需廿載,張顛之髮毛盡落,朱象之儋石猶無,使今人務此而不有以愛護之,則淋漓墨瀋,寒不可為衣,飢不可為食,其不至窮死牖下、老填溝壑者幾希,是故文明國家,於文學、科學之外,又有美術專校,使聰穎子弟,肄業其間,教之以傳神運筆之方,課之以讀畫讀書之法,陶而鎔之,神而化之,此所謂醞釀之工夫也深厚,而腹有詩書氣自華也。間有成績優良拔為特待生者,或請撥國帑,以助其成功;或延諸學府,以厚其廩餼,復有書道會以推獎之,美術展以鼓勵之,一登龍門,便可聲價十倍,尺幅鵝綃,居然焜耀千秋,愛護並臻,此文明國之美術,所以日究精微,而書畫家之資格,所以日見尊崇也。

我國內地,自昔有美術學校唱之於前,又有美術協會援之於後,如泰東書道會、東京親交會,均以貴族為總裁;殊如二科展、院展,進而帝展,比比為獎勵書畫、愛護美術機關,一年度開一次,全國搜羅,遴選精嚴,給憑授賞,國家之扶養深,文明之進步速,斯一藝之成,亦足以揚眉吐氣,一幀入選,便可以仰事俯畜也。我臺年來雖有臺展之倡,規模狹隘,特囿於畫術,至書道之獎勵,則寂寂無聞,坐令臨池士子,不得與內地寫生妙手,均蒙愛護之澤,此有心人所以為管城子而長太息者也。當此東洋文化提高之日,古代文藝復興之時,況乎書畫為東洋文藝之菁華,不有以獎勵愛護之,吾恐研求書畫之士,日見凋零,其影響於文化前途,何堪設想!有其責者是又不可不亟亟議及之也。雖然,獎勵為愛護之因,愛護為獎勵之果,茍能與內地之唱施並行,又何患書畫家之日趨零落哉!

余臨池十載,堂奧未窺夫鍾王;潑墨長年,姓字空道夫顧陸。腕下龍蛇,揮如椽以自舞;胸中邱壑,看落紙而誰珍?所望前桄後勁,快舉獎勵之誠;藝術文明,同擎愛護之實。婆娑之洋,美麗之島,安見無大書畫家,如雨後春筍為東洋文化生色哉!企予望之。(一九三六、一)

1974年7月4日 星期四

欲為國民者須知國民三大義務論

醉草園文集卷七 論說七
欲為國民者須知國民三大義務論


聞之國非民不能自立,民非國不能自存,故舉「國民」二字,不言而國與民之要義,皆包括無遺矣。雖然,國民之意義固可貴,而國民之三大義務,尤不可不知;不然,僅知享國家之權利,而不知盡國民之義務,惡在其有國民之資格耶?國民之三大義務云何?教育、納稅、徵兵是已。

夫教育為強國之急先鋒,納稅為治國之原動力,徵兵則國之守防繫焉,敵之捍禦寄焉,三者均不可缺,而為國民之所當盡;是故文明國家,有義務之教育,有義務之徵兵,幼而學之,壯而行之,或限以六年,或期以三載。至夫納稅,則上下通之,其所以涵養國民之精神,陶鎔國民之資格者,固甚深且大,此泰西國民之所以強盛,世界所以尊為先進國也。

我國自明治天皇登極以還,始施行義務教育、義務徵兵,而納稅之義務精神,亦由是而充實;曾日月之幾何,而櫻花武士大和魂,已一躍而躋於三大強國之域,謂非我國民能洞悉三大義務,力行不懈之所致乎!向使為國民者,僅知國家權利之可享,而不知義務之當盡,舍其大而小是謀,明於細而暗於大,語徵兵則色變,談納稅則意違,教育懵然,民情蠢動,吾知不旋踵間而遭覆國滅種之禍,彼羅馬、印度,其彰明較著者也。

當此國際抗衡之日,文明發達之秋,國稅之增發斷行,兵役之徵調猶亟,勤勞捐餉,執銳披堅,固為我國民之分內事,況乎國有文盲,為國之恥,家無武士,為國之羞,從可知三大義務之不可不諳,三大強國之不可不重也。嗚呼!國民呼聲已極,植民之名號仍留,判別雲泥,共關時日,五百萬同胞,有欲登於國民資格者乎?亦汲汲於國民之三大義務求之,則為國民之要義得矣。(一九三四、十一、廿六)

其二

西人有言:「不知義務之國民者,滅亡之國民也。」旨哉言乎!夫義務與權利,相對待而生,享國家之權利者,必盡國家之義務,此國之所以貴有民也。義務為何?教育、納稅、徵兵是已。夫教育為治國之先驅,納稅為治國之後勁,徵兵則所以固疆圉,而干戈修焉,社稷奠焉,是故文明之國,室無文盲;強盛之國,家無懦夫,國家無事,則偃武以修文;疆埸有警,則舉國以提戈,而又勤納稅以助餉糈,樂負擔以供國用,國民之義務充,國家之經濟定,國何自而不文明強盛哉?

世有國民,不知義務之當充,惟權利先享者,碑銘設字,猶他人之糟粕是求;國帑空虛,猶躋身之橐囊是惜。干戈廢弛,武備不修,一旦國家有事,不鬻路權以補罅漏,則傭老朽以臨疆埸,文明闇蔽,民智卑污,國勢因之而阽危,民心因之而渙散者,奚可勝道?此中華之所以獨衰於今日,亦由於國民之不知義務,有以致之耳。

嗚呼!教育義務,舉國同文,寓兵於民,舉國皆兵,傾囊捐餉,勤勞立家,固為國民之分內事,奈何西人之所謂大,而世人之所謂小也。當此吾臺植民名號仍留之日,國民資格將登之時,國民之尊重不可不知,國民之義務,尤不可不講,況乎時局非常,風雲告急,是尤不可不家喻戶曉也。誠能協力同心,舉三大而力行之,語教育則戶戶關心,語納稅則家家共守,而又強筋骨以磨練之,應徵召以奮鬪之,視國事如身家,盡國民之義務,國民之資格,其庶幾乎!不然,語徵兵則色變,談納稅則意違,教育之精神懵然,國家之捍衛誰歸?而欲躋於國民之域者,不亦戛戛其難哉!嗚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國家義務,壯士同肩,我島民欲為國民者乎?盍亦於三大義務求之,慎毋為西人竊笑也可!(一九三四、十二、一)

1974年7月3日 星期三

鷸蚌相持說

醉草園文集卷七 論說七
鷸蚌相持說


嗚呼!吾不能解世之相持不下者何多也,吾又不解世之爭執難分者何甚也。一端競執,眾口齦齦,對立逞強,私心勃勃,憑黨派以傾軋,鬪蠻觸以干戈,社會如是,朝野如是,國際猶然,列強更甚,噫!是皆鷸蚌相持之見耳。夫鷸,微禽也,蚌,微蟲也,兩爭不放,卒至兩為漁父所得;昔羅馬之修教與公教為仇,竟遭血流漂橹之禍,漢室之西園與北郭相陷,終致籍滅黨人之危。天下事兩相爭而兩不相讓者,必至兩敗俱傷,此蘇代之以漁人擅利告惠王,蓋甚言相持不利之意也。

不謂時至今日,爭雄鬪勝,類鷸蚌之相持者,比比若矣,一地位也,前者爭而後者奪;一利權也,左者執而右者持,黨同伐異,冰炭不容,樹敵逞雄,枘鑿難入,譬彼羶肉高懸,群蟻爭奪,亦徒見其自相踐踏,以戕其身命而已;雖然,此尤其小焉者也,彼民國黨人,爭攬政權,互窺神器,始勢力相傾,繼以干戈用武,烽火連年,內訌未息,卒致引狼入室,招人外侮者,何一非鷸蚌相持,而使外人坐收漁父之利者乎?

不但已也,東亞之風雲未解,日華之紛糾難消,此也固疆圉以爭雄,彼也執頑迷而不悟,前途荊棘,大局支離,豈知碧眼虬髯之列強,固已鷹瞵虎視,窺我垣牆,將師漁翁之故智,以一舉手而兩得矣,不亦重憂乎?嗚呼!社會之黨爭愈烈,朝野之峙立依然,群雄鹿逐,大國鯨吞,天下之嘵嘵喋喋,擾擾紛紛,卒致授利於他人者,靡不由「相持」二字,階之厲也。吾願世之有國有民者,善其以狐兔相憐為心;朝野社會,善其以狼狽相依為念,我不相持,人何從而專利;我不爭執,人何自而雙收,則淳龐之世,其庶幾乎?余企望之!(一九三四、十、廿四)

其二

慨自風俗澆漓,黨爭激烈,如鷸蚌相持者,比比若矣,以地位為中心,逐鹿之群雄赳赳;以利權為主義,飢鷹之儕輩紛紛,陽爭陰鬪,擦掌磨拳,對立逞強,舞牙張爪。噫!是亦未嘗就其相對之利害,而一為比喻於其間也。

夫鷸與蚌,本非相類也;蚌方岀曝,而鷸啄其肉,蚌合而箝其喙,鷸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鷸。」兩者不肯相舍,漁人得而並擒之。夫彼以不相類,兩相爭而兩不相讓,卒至兩敗俱傷,天下之同類相殘,爭持不下者,何一非鷸蚌相持之見也。街庄長之爭奪也,利權屋之掙扎也,朝野黨之對立也,國際間之糾紛也,前恃勇而後逞強,此相傾而彼相軋,卒致釀成激烈之鬪爭,而授利於他人者,非猶漁人擅利,而彰明較著者乎?

昔虞虢搆釁,兩爭不已,卒為強晉所亡,燕趙搆兵,兩勢不下,終為強秦所滅,以彼一國之大,自相魚肉,猶難免夫人兩得之例,而況地位利權之所競爭,朝野黨派之所攘奪,其不歸利於他人者,蓋亦寡矣。

嗟乎!神州割據,強鄰之虎視眈眈;東亞紛呶,歐美之鯨吞逐逐。黃人之合群未悟,白種之一舉兩圖,凡世界國家之所以遭覆滅之禍者,靡不由相持不解,有以致之也。(一九三四、十、廿九)

其三

鷸蚌以相持名,喻不利之甚也。夫鷸,微禽也,蚌,微蟲也,兩爭不放,卒至兩為漁人所得;昔蘇代以燕趙兵連不解,創是說以悟惠王,厥後用是語者,相望於冊,而傚尤不悟者,轉更僕難數矣。一地位之爭奪也,一利權之紛爭也,自薦他薦,暗裏逞雄;汝奪我攘,暗中飛躍,儼然鷸蚌之相持也。

朝野之傾軋也,政黨之對峙也,各存按劍之心,互挺犄角之勢,兩爭不放,兩勢難分,亦鷸蚌之相持也。雖然,相持者,相傷之端;相失者,相持之果,吾見朝野上下,交相爭而轉相害,卒皆授利於他人,惡其非亦蹈鷸蚌相持,而為漁人兩得之故轍也。昔虞虢日以干戈相尋,卒為強晉所滅;,息蔡日以私仇搆釁,終遭暴楚之吞。羅馬之修教與公教為仇,而社稷以墟;齊國之子糾與無知爭亂,而桓公用霸,天下之引狼入室,實迫處此者,蓋皆內訌靡定,爭勢無時,有以召之也。

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國必自伐,然後人伐之。彼神州黨人,主義互異,意見背馳,始以派別相傾,繼以干戈樹敵,兄弟鬩牆,強鄰蔑視,莽莽河山,將至四分而五裂,又豈非鷸蚌相持之一大證佐耶?嗚呼!東亞紛糾,外人之魔手爭伸;國際逞雄,智叟之腰刀竊發。群小鹿逐,大力鯨吞,黃種龍爭,白人虎視,舉凡朝野、社會、國際,環視而眈眈者,皆效漁人之故智,而務一舉以兩得者也。誰生厲階,至今為梗,論世者是不得歸咎於相持爭勢者,悔悟之不早也。

嗟嗟!胡越同舟,患難得共濟之美;狼狽相倚,存榮須與共之心。世之鬪爭傾軋,頑迷不悟者,盍亦知所警哉!是為說。(一九三四、十、三十)

1974年7月2日 星期二

愛國即是愛身愛家論

醉草園文集卷七 論說七
愛國即是愛身愛家論


嗚呼!吾未見愛國,如愛其身者也;吾又未見愛國,如愛其家者也。國事日非,猶一身之榮瘁是問,國難孔亟,猶一家之安樂是私,圖身命以備全,置社稷於不顧者,比比若也。雖然,國也者,人民之身家繫焉,國之存亡,與人民有密切之關係,國之消長,尤與人民有榮辱之攸關,然則愛國,實則愛身愛家,顧不可重哉!

獨怪夫世之侈談愛國者,徒襲取皮毛,而虛張聲勢,借愛國之名詞,以私盈囊橐,標愛國之文字,以冒取勳名。復有腦滿腸肥,捐國事則一毛不拔;醉生夢死,語私利則一躍而前。但知享國家之權利,而不知盡國家之義務,究之名為愛國,實不如其愛身愛家也。

夫民之有國,猶身之有衣服,家之有牆垣也。世未有愛其身,而不護其衣服者,亦未有愛其家,而不保其垣牆者,身之於服,家之於牆,猶且知愛,獨奈何於覆我庇我之國,反不知愛,亦多見其惑也。昔汪錡能以童年死國,孔子以愛國稱之;卜式能輸財助邊,漢史以愛國榮之。日耳曼之馬丁路得,以不屈之毅力,卒開信教之自由;瑞典之亞多法士,以犧牲其一身,終為人類以請命。他若荷蘭之維廉額們,里昂之羅蘭夫人,意國之馬志尼,類皆為轟轟愛國之士,當其勞瘁為國也,奮不顧身,進不顧家,然終措國家於磐石,而姓字亦烜 赫於簡書,又豈非愛國即愛身愛家之明證耶?

當此時局非常之中,風雲告急之秋,聞雞起舞,學祖逖以揚鞭;躍馬橫戈,師魯陽之揮日。同國民之步驟,合群力以生存,固為吾人當然之義務,是不宜獨善其身,汲汲為家也。非然者,河山半壁,國防之責任誰歸;纍卵危機,生民之身家誰保?皮之不存,毛將安附?從可知殷殷愛國者,即自愛其身家也。

嗚呼!物競天擇,域中是誰之乾坤;執銳披堅,國後憑吾為戈盾。世之鰓鰓於身家之念者,可不猛然思、憬然悟哉?(一九三四、九、廿二)

其二

蜂之屯在有巢也,毀其巢則蜂無所屯矣,故蜂必愛巢;蟻之聚在有穴也,搗其穴則蟻無所聚矣,故蟻必愛穴。夫以蜂蟻微蟲,猶知愛其巢穴,況吾人有其所隸之國,而不知舉以自愛之乎?雖然,愛國云者,非必執槍提鼓,以從事於抗敵之謂也,亦非必粉身碎骨,以拼命於疆場之謂也。

人之有享國之權利,即人之宜盡愛國之義務,徵兵無論矣,獻金納稅,在在皆愛國之前桄;教育農桑,事事均愛國之後勁。振自治之精神,平黨爭之齟齬,講軍武之常識,重實業之繁興,戮力同心,存榮與共,無使盜賊潛留我邊陲,強鄰窺伺我封疆,凡所以愛其國者,悉所以愛其身愛其家。夫人不能自存,必賴相團結,相輔助,相捍救於是乎有國,是則國也者,人民之第二生命也;國不知愛,安能有其身、有其家耶?

彼泰西人民知愛其國,國勢強盛,乃至一身之微、一家之小,世界亦從而敬之重之,而莫敢侮;中華漢甸,人之不自愛其國,卒至國勢孱弱,其民其人,世界且從而辱之賤之,亦莫敢慍。夫以一愛其國,身家人從而榮之;一不愛其國,身家人亦從而辱之。譬彼滄浪之水清兮,而濯纓者自至;滄浪之水濁兮,而濯足者忽來。從可知一心為國,所以興身家之愛,其身獨善,所以召國家之憂也。

獨奈何世之徇私忘公者,國事日非,猶一身之榮瘁是問;國難日蹙,猶一家之安飽是求,談愛國,則左右而言他;言義務,則趦趄而不進。甚有陽懸愛國之美名,陰行賣國之詭計,以他族為虎,而自為其倀,非特不愛其國,終且並其身其家,求愛而不能盡愛者,指不勝屈,此盎格魯撒遜人之所以獨盛於全球,中華民族之所以獨衰於今日也。

當此時局非常之日,國政多難之秋,國情不可不知,國體尤不可不愛,勿謂國貧,而身家可以獨厚也;亦勿謂國破,而山河可以獨保也。本愛身以愛國,痛癢則一體關情;充愛國以愛家,興亡則一夫共責,倘所謂愛國,即愛身愛家者非耶?不然,知有身家,而不知有國,皮之不存,毛將安附?況乎丁此弱肉強食、生存競爭,其能免夫毀巢搗穴之禍也鮮矣。

嗚呼!乾坤龍戰,壯士興懷,風雨雞鳴,英雄起舞,甘爆彈以捐軀,廟行之勇士足式;執干戈以衛國,汪錡之小子猶然,世有熱烈愛國之士,尚其與身家一念,毋為蜂蟻所竊笑也可。(一九三四、九、廿二)

其三

有愛身之愛,有愛家之愛,有愛國之愛,身之愛,愛僅及其身者也;家之愛,愛僅及其家者也。若夫國之愛,社稷之存亡繫焉,身家之榮辱寄焉,舉吾人之性命財產,無不與國之強弱為休戚;然則愛國,實即愛身愛家,顧可不重哉?

吾觀古之愛國者,公爾忘私,不以身家是念,以身殉國,惟以社稷是尊,君子讀「汝墳」、「黍離」之詠,而知愛國有甚於愛身,誦「昊天」、「板蕩」之章,愈知愛家猶輕於愛國也。汪錡以小子而執干戈,懷清以婦人而知社稷,輸財助邊,卜式之忠心可掬;憂讒懷郢,屈平之騷怨堪憐。賈誼策治安而興悲,袁安念國情而流涕,其愛國之心,如火如荼,奚特身家一念已也。

夫人不能自存,必賴國以倚庇,國不能自立,必恃民以守防。國也,民也,二而一,一而二者也;國與民,兩不可離,國之存亡,實繫乎為家之盛衰,亦身之所以同禍福也。獨怪世之為國民者,愛國不以舊植民自居,即以非母國自別,語愛國則敬謝而不能,捐軍資則趑趄而落後,鰓鰓然惟知一身之功名是問,一家之安飽是求,懸羊鬻犬,假愛國之美名;為虎作倀,行賣國之詭計,是不特無益於國,終且為國之蠹,噫!若而人者,僅知有身家,而不知有國,國家又何貴多此人耶?

夫享國之權利,必盡愛國之義務,況乎國勢強盛,身家亦與之俱榮,奈何世之不本其身家以愛國者,比比若也,當此內臺融和之日,國勢緊張之秋,大和魂之氣魄,不可不無,武士道之精神,尤不可不振,涵之蓄之,潤之收之,張皇之,鼓吹之,能使身家之愛全捐,國家之愛浹洽,倘所謂愛國即是愛身愛家者非歟?不然,徇私忘公,愛國不如其愛身,而欲望躋於國民之域也,難矣!風雲澒洞,頑懦盡愛國之夫;蒼莽河山,興亡繫匹夫之責,凡我青年,當知所用愛也可。(一九三四、十、一)

1974年7月1日 星期一

汝無面從退有後言功欲歸己怨欲歸誰論

醉草園文集卷七 論說七
汝無面從退有後言功欲歸己怨欲歸誰論


甚矣世情之偷也,面諛人以為是,背毀人以為非,貪人功為己力,移尤怨於他人者,皆皆是,是欲求一侃侃諤諤、面淨是非、任怨任勞、胸無芥蒂者,戛乎其難,此大舜、王曾古聖賢之言,所以為千古法戒也。昔者大舜戒廷臣曰:「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王曾立朝正色,嘗曰:「執政而欲使恩歸己,怨將誰歸?」其為諂媚輩下針砭計,為邀功輩作棒喝,防微杜漸,固甚深且遠也。

夫士君子立身行事,當光明磊落,以示心跡之無他,當從則從,當止則止,當辱則辱,當榮則榮,又焉有所謂面從後言、歸己歸誰耶?世有面諛齷齪、夸張功伐之流,立朝則唯唯諾諾,惟在上之顏色是伺;衿功則炳炳麟麟,惟他人之勤勞是奪,陽奉陰違,進則趨,退則毀謗,擅榮寵於一身,置叢怨於不問,卒之曲直無分,黑白混亂,國政因之而阽危,官階因之而倖進,奚可勝道?此八元八凱,所以獨出於虞廷,而慶曆四諫士,所以獨高於宋代也。

獨怪今之有官守言責者,每遇會議席上,重瞳屢問,非惟面從,又從而迎合之,攫人力為私功,歸他人以罷咎,卽欲求極諫如陽城,以廷諍可否,謙遜如馮異,以輕視功名者,終不可得,此口蜜腹劍,所以多出於僉壬,貪功圖祿者,多為人間之怨府也。嗚呼!謇諤一士,誰同骨鯁之趙良;歸反全身,若師守真之顏斶,面諛背毀,居功辭怨者,可憬然悟矣。(一九三四、八、廿三)

其二

嗚呼!吾不解世之面諛背毀者何多也,吾又不解世之居功辭咎者何甚也。夫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放利而行多怨,況貪人之功以為己力者乎?昔者大舜戒廷臣曰:「汝無面從,退有後言。」宋王曾告范氏曰:「功欲歸己,怨將歸誰?」蓋深恐世有貌從心違者,飾辭以毀人;假公圖私者,利己以害人也。

夫有大舜而後知「予違汝弼」,有王曾而後舍己從人,彼言偽而堅,行偽而僻者,我孔子猶且誅之,況陽務巧辭以悅人,陰奪他功以歸己者乎?是故誡無面從,所求吾是非曲直之實也;誡無後言,所以進人於光明正大之域也。恩勿歸己,所以防偷榮昧進之嫌;怨勿歸人,所以嚴得毀得譽之真也。古聖賢以是自警,時人亦以是自遵,此八元八凱,僅獨盛於虞廷;直士直臣,偏多見於宋代也。

獨怪世之伺人顏色者,好名自喜者,入門則唯唯諾諾,語終日而不違,論功則自大自尊,舍余身而莫屬,究之陽奉於前,陰毀於後,一人得志,萬口咨嗟,是不特無以弼正人之失,轉以面從為長人之非,歸己為積怨之府也。嗚呼!貌言擯斥,趙良之鯁直誰師;恩怨分明,馮異以論功自恥。世之面諛見長、偷功自喜者,可不知所甚哉!(一九三四、八、廿四)

其三

慨自末俗澆漓,人心奸險,而世之面諛背毀、居功自喜者流,已多見於今日矣。以貌言為能事,開口務博人之歡,以功伐為己歸,全身集眾人之怨,加以陽奉陰違,背後則是非百出,刻人利己,個中之功罪難分,嗚呼!天下之面從後言、居功辭咎者,大抵如是,此大舜之所以戒群臣,王曾之所以明正色也。

夫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而功者人之所甚欲,怨者人之所甚惡也,今乃為博人之歡、富貴之求,搖唇鼓舌,婢膝奴顏,掠美市恩,張冠李戴,一會議也,惟馬首是瞻,輒順承而不議,而天良全昧,是非不擇也。一事業也,惟鰲頭獨占,務名利以全歸,而怨府自甘,謗讟不聞也。逢迎上意,一步一趨,剽竊民勞,自尊自大,究之陽以媚人於前者,誰保無悔恨於後,集於菀者,固不免夫集於枯者之怨也。

夫唯唯諾諾,智者不為,竊位全身,君子不取,況面從而後言,奪人以歸己者乎?吾觀虞舜之廷,大小臣工,進思盡忠,退思補過,以成俞咈之盛;有宋之世,臣士百僚,先憂後樂,咸惕然於功過之分。未始非大舜、王曾聖賢之言有以益之也。嗚呼!人情之虛偽易察,人間之公憤難消,吾願世之有官守言責者,立朝則侃侃諤諤,以盡「予違汝弼」之誠,論功則自下自卑,以遠側目邪視之怨,則古聖賢之遺風,復重新於今日,豈不懿歟!(一九三四、八、廿五)

1974年6月10日 星期一

賢吏酷吏廉吏貪吏合論

醉草園文集卷六 論說六
賢吏酷吏廉吏貪吏合論


有賢吏之名,有酷吏之名,有廉吏之名,有貪吏之名,天下事善與惡,每相因而並生,不期而自至,清濁辨質、美惡並論之所以必要也。夫吏者,蒞也,為天子蒞此民也。自牧伯監尹,下逮一州一邑之長,統謂之吏;吏之任顧不重且大哉!雖然,吏之任固可貴,而吏之品尤宜尊,茍一行作吏,便以驕蹇自矜,惟好爵之是重,賢廉之稱未至,貪酷之號忽來,其不至背上而殘下者乎?

吾嘗持此以觀古今之為吏者矣,彼尹翁歸治蜀郡,召信臣守南陽,黃霸治穎川,龔遂守渤海,所居民富,所去民思,非賢吏而何?灌醋囚鼻,來俊臣法外行凶;購告言姦,王溫舒陰中構罪。郅都深刻,人或目為蒼鷹;張湯峻嚴,民且懾如猛虎,非酷吏而何?至若卻金楊震,懸魚羊續,實廉吏之可風;慾壑甯成,飯囊謝令,尤謂貪吏之可醜。古來賢廉貪酷之吏,良莠不齊、美惡互異者,何可勝道哉,亦在乎國家之得人與否而已!

夫吏,上承天子之命,下蒞百姓之尊,吏得賢廉,則國家有都俞吁咈之盛;吏庸貪酷,則人民多怨苦嗟嘆之聲,此國家飭選吏治,所以有廉才慈惠強幹之擇,而司馬氏所謂吏治蒸蒸、黎民乂安者,亦洵於吏治,有卓見也。獨怪世之為吏者,不念國家養撫之厚、詩書致用之功,一旦紆青曳紫,即便趾高氣揚,或藉權濫用,以朘削為本能,或假公行私,以深刻為能事。甚有民瘼無關,視宦途為傳舍;官階倖進,征苛稅為奇功,苞苴夜入,喜怒朝更,土劣為奸,民生塗炭,若崔烈之以錢買官,周興之治囚入甕,其貪婪酷虐而禍國殃民,尤為官吏中之大蠹。嗚呼!紀綱不肅,疑獄叢生,模棱廁列,賢士無名,此所以貪酷之吏日頻聞,而賢廉之官難數覯也。揆厥原因,蓋皆吏治不嚴、用人不謹之所致耳。第是茫茫宦海之中,亦有揚清激濁,如劉寬、陳寔、龔召楊羊其人者,麟角鳳毛,難得可貴,吾甚願拭目以俟之也。

總之,賢吏者,才能之吏也;廉吏者,清白之吏也,皆秉法奉公,承流宣化,根於中而不徇乎外者。酷吏者,殘刻之吏也,挺法以凌民者也;貪吏者,因官為利藪,以肥其身者也。薰蕕自別,涇渭當分,賢廉貪酷之殊,豈僅咫尺間已哉!嗟夫!五袴之歌聲不作,三尺之峻法難堪,飲馬之投可規,碩鼠之怨莫適,願世之為吏者,善其以循吏傳為官規,而凜然於己之官聲也可。(一九三四、七、廿八)

其二

聞之吏者,蒞也,為天子蒞此民也。吏得其人則民安,民安則天下治,是故古者欲奠國家於苞桑,必先致力於吏治,獎賢能,擢廉孝,所以敦風化也;懲酷虐,警貪污,所以飭官紀也。

觀夫子產治鄭,留惠愛於千秋;子賤鳴琴,化頑懦於一旦。劉寬以蒲鞭辱吏,黃霸以樹畜教民,才高郭伋,河西有竹馬之迎;政簡魯恭,桑下有馴雉之異,此吏之賢者。商鞅淪囚,血流渭水,張湯治獄,禍延漢家,蒼鷹其目,郅都之嚴峻難堪;吏虎而冠,溫舒之爪牙可畏,此吏之酷者。至若楊震凜清白之辭金,羊續杜苞苴而卻餽。望重太丘,化梁上之君子;風清吳祐,戒幕下之嗇夫,此實吏之廉者。途開賄賂,崔烈以銅臭買官;門納垢污,劉玄以爛羊為尉。毛伯求金而見逐,謝令玩貨而遭驅,此又吏之貪者。嗚呼!賢廉之吏才可貴,貪酷之吏行堪嗤,天下事善與惡,每相因而並至,茍不相提並論,安見其清濁美惡之所在也。

夫酷為賢之異徵,貪為廉之對象,世有買牛之風未見,碩鼠之賦旋興,懸魚之美未聞,民蠹之惡滋甚者,奚可勝道?誠謂一行作吏,便以夜郎自尊,執峻法以凌民,而不知以保民為急務,視吏位為奇貨,而不知以廉恥為箴規,或結歡上官而不體下情,或肆□頑貪而因為利藪,卒之舞文弄法,濫用職權,賄賂公行,脂膏飽吸,一旦褫職,殃亦隨之,此所以為吏未幾時,而官聲多不堪問也。要之賢廉之吏登諸朝,時雍可以歌雅化;貪酷之吏得乎位,匹夫亦足以蠹國家,願世之致力吏治者,尚其以得人為重也哉!(一九三二、八、五)

1974年6月9日 星期日

古之大事在祀與戎論

醉草園文集卷六 論說六
古之大事在祀與戎論


自昔聖王之之御世治民也,慎祀以為國典,謹兵以紓殺伐,其教民相生相養之道,事甚深且大也。是故祀有五典,兵無二用,社稷山川之神,祀之為有功於人民;前哲令德之人,祀之為後世之表正;三辰五行之祀,所以示民以瞻仰生殖;山林川澤之祀,所以供民以器具財用者也。黃帝有涿鹿之戰,帝堯有丹水之兵,顓頊平九黎之亂,而黎民歸;大禹有三苗之征,而苗族格;成湯征葛,亶甲征夷,高宗殲醜類於鬼方,王季伐鬼戎於西落,以及伐密戡黎,陳師牧野,大小數十戰,赫烈昭然,相望於冊,是知古聖王於典祀干戈之重,靡不凜然周慎,而未嘗毫髮輕舉於其間也。降及周季,展禽論祀爰居,眾仲能明羽數,興兵定鼎,齊桓有召陵之師;片語回轅,季植止顓臾之伐,誠以春秋去古未遠,而猶未敢亂典禮、專征伐,以貽聖教王道之羞也。不謂後世,禮樂征伐弗出於天子,而出於諸侯,既出於諸侯,又出於大夫,尊卑倒置,殺伐相凌,而祀事不明,兵戎無寧日矣。

夫祀,國之大節也;戎,國之凶器也。政之所成,厥惟有祀,德不能服,是以有戎,是祀出於政之所宜,而兵生於人之所不服者也,均為國家之大事,向使有國有家者,能知法施民,死勤事,勞定國,及為民禦災捍患然後祀之義,亦何至有淫祠諂事之譏,能知殄殲如讎,弗迓弗奔之道,又何至有窮兵黷武之禍,從可知淫祀之興,所以亂禮之原;干戈妄動,愈以益階之厲,此我孔子所以有齊戰之慎,禮教之崇,恆三致意於古先王之遺風者此也。

獨怪世之好奇者,語祀典,不曰多神,則曰佞佛;談兵事,不曰挑戰,則曰爭雄。甚至無稽之鬼,亦俎豆而春秋;無謂之爭,亦槍彈以樹敵,卒至正邪莫辨,神鬼難分,塗炭生靈,屍骸遍野,揣厥原因,蓋皆淫祀無功、用兵不謹之所致也。嗚呼!自昔國之大節,今視為小節之閑;國之凶器,今轉為利器之號,禮樂蕩然,戰爭兒戲,又何怪頌璫祠、點將錄之多見於今日也。《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顧安得為政者流,正國典於春秋,化干戈為玉帛,而凜然於古之大事也哉。(一九三四、四、一)

1974年6月8日 星期六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論

醉草園文集卷六 論說六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論


愛惡,人之常情也;生死,亦人之難事也,然均此一念,愛之則欲其生,惡之則欲其死,愛惡之心在我,生死之權由天,人情每逞於一己之私,而不能解夫中心之惑,此孔子所以告子張也。吾嘗持此以觀世之多惑者矣。

方其艱於子息,患宗祧之難嗣也,不殫艱難鞠養,育螟蛉為己岀,提攜捧負,周恤靡至,是愛之而欲其生也。迨枯楊生稊,寵移愛奪,迴視昔日之螟蛉子,不啻眼釘贅疣,甚欲置之死地而後快,是惡之而欲其死也。雖然,此尤其小焉者也,不見世之御民者乎?始拯民於水火,繼安民於袵席,是不啻愛之而欲其生;繼奪民眾之利權,視人民如牛馬,又何殊惡之而欲其死。天下之見理不明、中心無主者流,恆擅自愛惡,以快厥心,亦多見其惑也。

夫人之所欲莫甚於生,所惡莫甚於死,彼人之生死,本非吾之所能主,顧始欲其生者自吾,終欲其死者自吾,而彼均自若也。彼之生死有命,而吾之好惡偏加,然則吾之喜怒無常,好惡極端,庸豈非惑之甚者耶?嗚呼!彌子之事衛也,靈公愛之,猶幸其分甘;文種之事越也,句踐惡之,且患其不死,固夫擅愛惡於一身,而欲其生死,雖君臣之間,猶不能保,何況螟蛉、植民之闇蔽哉?世之欲明愛惡於生死者,尚其就孔子之言而求之,則惑能辨矣。(一九三四、三、十四)

1974年6月7日 星期五

眾人好之必察焉眾人惡之必察焉論

醉草園文集卷六 論說六
眾人好之必察焉眾人惡之必察焉論


嗚呼!吾不解眾人之好何以審也,吾又不解眾人之惡何以察也。擾擾紛紛,譁然似鯽,嘵嘵喋喋,鬨動如雷,吾人處此好惡龐雜之中、林林總總之內,欲憑一雙冷眼,以判明好惡之實,不戛戛其難哉!

雖然,天地公理,自在人心,好惡常情,惟聖人自別;昔我孔子於眾人好惡之問,諄諄示人以必察為戒矣。夫以好惡岀於眾人,似乎至公,世之喪道,固有自來,彼所好之中,寧無黨派關係以互相依庇乎?是眾人之所好,未必當也;所惡之中,寧無疾視成仇以私情反感者乎?是眾人之所惡,未必當也。能熟視審焉而不為所蒙,能是非辨焉,而不為所惑,此☐☐☐能好人、能惡人,所以同出於我孔子之箴規,而為後世觀察好惡者之不二法門也。

乃不謂時至今日,好惡混淆,而向背不察,彼土豪劣紳,詭辭醜行,昔之共指為奸宄者,今且趨之若狂矣。禮義廉恥,孝弟忠信,昔之賴為維綱者,今且惡之如仇矣。欺名盜世,雞鶩爭趨,礪行砥品,蛇蠍嫉視,非惟不審擇之、明察之,又從而隨俗好惡之,社會幾何不愈淪於齷齪,好惡幾何不愈淪於顛倒耶?噫!吾不禁為今日之社會相悲,吾且為今日之民族性惜也。

夫好為趨向之特徵,惡乃疾忌之表象,眾人之善惡不同,斯眾人之好惡自異,從未有不蔽於私,而出於好惡者,茍不察之於先,而惟昧於好惡,其不至於指真德秀為真小人、魏忠賢為偽君子者幾希。彼世之觀眾人之好惡者,尚其放大眼光,考察周詳,以求好惡之實,則從眾非徇、違眾非矯矣,世之好惡人者忽諸!(一九三三、一)

1974年6月6日 星期四

臺灣植民促進國民論

醉草園文集卷六 論說六
臺灣植民促進國民論


吾臺自隸帝國版圖,已歷三十八星霜於茲矣,教化大備,政治翻新,萬目更張,百廢俱舉,加以共婚提倡,內臺之融洽、部落之振興、地方之自治可待,論者謂我臺之時機已成熟,宜其可躋於國民之域矣;乃遲遲植民之歧視依然,國民之域躋登猶靳者,豈我臺民乏國民性之資格耶?抑我政府猶有所觀望,而未忍遽行耶?考諸非洲及太平洋諸島為歐洲之植民也,官民一致,上下同心,不以階級判尊卑,不以種族分封殖,先與以自由,繼與以自治,不數歲而國民同登,斯舉善御植民之實。

今我臺灣入帝國之版圖已久,舉凡政治文化,長足駸駸,大非昔日阿蒙可比,即至民風之純粹,民氣之歸趨,當亦我政府當局所洞悉而無遺者,我政府又何靳此瀛南一隅,而不使均沾國民之澤耶?當此民情熱望、輿論囂張之日,實施自治,屆限而仍寬,義務教育,逡巡而未果,我島民何可不奮然以興,毅然以赴,彼以緩,我以急,彼以虛,我以實,即凡人民義務,則踴躍而勇為,統治之方針,則關心而注重,不虛張聲勢,而練就實力,不襲取皮毛,而改造精神,結團體,平黨爭,共存榮,守法律,促而進之,又何患國民資格之不及哉?

夫無往而不復者,時也;靡屈而不伸者,勢也。今日臺灣植民之進於國民之域者,正所謂時也、勢也;時勢所移,天必從之,彼非洲及太平洋諸島植民之於歐洲,種族不同,語言互異,而歐洲之先進國,猶尚許與自治,同稱國民。況久沐王化之臺灣,又同處帝國帡幪之下,胡可久擱而不議及,若曰時機未熟,則已過朝鮮之整飾矣;若曰程度幼稚,亦已過抱子之年齡矣。我政府胡可久擱而不亟亟議及哉!軫念島情,俯察民意,早與自治之實,而封殖無分,本以同仁之觀,而藩籬盡撤,內臺同本,胡越一家,他日者昇平,親愛則如兄如弟;時當有事,敵愾則同衣同袍,起視臺民之間,有不義勇奉公、失墜國民之資格者乎?

不然,綿綿無期,直使植民名號,欲與臺灣相終始,而欲求民情之孚洽也鮮矣。嗚呼!自治高唱,斯為國民之先聲;平等齊賡,猶為國民之後勁,我五百萬同胞,尚其有以促進之也可。(一九三三、一、廿九)

1974年6月5日 星期三

都市集中論

醉草園文集卷六 論說六
都市集中論


嘗讀西史至斯蜜亞丹之原富一書,及奎士尼之國計格言,未嘗不廢書嘆曰:農商主義之不可以不自重也。蓋生利以耕治土田之農民為因,生新利以轉輸貿易之商人為準,兩者相依而實相為命,乃不謂貴商賤農之說起,政府有保護商業之權能,置農業於不顧,坐使買賤賣貴之柄,操於商人,高低漲落,無不唯商人馬首是瞻,此重農主義之所以突起於法邦,而都市集中之所以徵諸論壇也。

原夫世界產業,唯農業為生利之巨源,彼商工等業,率皆生新利而已,而非所以增進農人之福澤也。乃農人恃土地與天然力,和合而成,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時之間,無日休息,輸租政府、地主以外,猶不能保其自由享用之權,米粟麻絲,土苴並賤,行情跌落,恢復難期,於是有半賈而賣,甚者糶青以償;而筆豪商巨賈,大收廣收,積貯倍息,小亦坐列販賣,操其奇贏。乘國家之急用,賣必倍增;藉都市為中心,營其什百。黃金壓制,人力可圖,白屋飢寒,天然盡奪,此商業所以兼併農業,而農民之所流亡者也。

夫左右世界之農業,自勤自勞,而不克與以自由自治,使市販估客之徒,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壟斷當中,牟其鉅利。純贏也,由都市而均分;利益也,由都市而攫取;起落也,由都市以呼應;景氣也,由都市以造成。吸我脂膏,盈彼囊橐,中央採集,萬貫歸宗,若吾臺之茶米蕉糖,非其中之皎皎較著者乎?揆厥原因,蓋皆政府擁護商業之所致耳。當此農村困弊之時、商界騰滾之日,痛阡陌之嗷嗷,鴻聲遍野;看都市之勃勃,蚨影橫飛。海澨山陬,嗟立錐而無地;營場市藪,盡握算以居奇。政府如不及早考慮策施,農業困疲,靡所底止。嗚呼!哥巴政略,半貿易之機關;法國名儒,多重農之學說,吾繙閱西書,為之流連不置。(一九三二、九、三十)

1974年6月4日 星期二

佛教商業化論

醉草園文集卷六 論說六
佛教商業化論


慨自象教銷沉,龍華寂寞,而吾臺之佛教,幾淪於商業化矣。以青蚨為本位,勸誘之方式多端;以白鏹為前提,收入之競爭尤烈。加以佛戒不嚴,漸失慈悲面目;山門牟利,多具市儈心腸。噫!莊嚴清靜之區,亦循什一鑽營之例,吾不禁為我臺佛教作秋風落葉之感也。

夫佛者,覺也。一切種智,自覺、覺他,覺滿以出煩惱之鄉,而入真如之域,是故佛以瞿曇為姓,以善慧為名,闡真如之妙諦,則有八垢皆空之功,參最上之乘門,自有九根無礙之旨,此佛教之所以難能可貴者也。不謂時至今日,佛教衰頹,徇末忘本,衣袈裟之衣、食香積之食者,大都捨真諦以闡俗諦,參小乘而棄大乘,徒恃梵宇為潛寓,假叢林為面具,而其類無不師壟斷操贏之行為,此佛教革命所以突起於今日也。

試觀佛徒,皈依納款,非一扥辣斯之組織也耶?浮屠之納骨薦魂,非一專門業之包辦也耶?琳宮梵宇,萬戶千門,野禿奸僧,伺機牟利,彷彿一商業之取引手料也。沿街扥鉢,救苦阿難,授籙題捐,慈悲陀佛,居然一商業之廣告徵收也。至若經懺吚唔,獲黃金於囊橐;香客案內,計白鏹夫錙珠,是又商業化之顯然不可掩者。嗚呼!山門寂寂,竟作名利之場;古寺巍巍,自闢蝦蟆之藪。以香客為顧客,倍蓰之利益堪營;仗山門作市門,檀越之脂膏飽吸,又何怪破戒卑鄙之僧徒,散見於南北佛寺也。

夫佛教以清靜色相,為不二法門,誠心寡欲,枯坐修真,固佛家之分內事,今乃為衣食之奉、子母之權,越軌以循夫商賈市販之流,妄求意外暴利。佛門也,由是而狎褻;社會也,由是而離奇;人心也,由是而澆薄。揆厥由來,蓋皆不法佛徒為階之厲也。當此佛門不肅之秋,頹風滋長之日,痛象教之銷沉,僧徒顛倒;憫龍華之寂寞,佛紀淪亡,世不少革俗匡風之士,曷起作金剛大佛,一怒目以廓清佛教哉!(一九三二、八、廿七)

1974年6月3日 星期一

農村救濟何特限於臺灣論

醉草園文集卷六 論說六
農村救濟何特限於臺灣論


慨自不景氣之風盛行,農村之疲弊益甚,絲麻跌落,課稅之標準依然,米粟土苴,糞田之貲財不足,加以金融梗塞,告貸無門,產業蕭條,迍邅不振。哀鴻遍地,嗷嗷盡飢苦之音;餓莩盈途,處處滿傷殘之跡。近者政府為救恤計,撥國帑之鉅資,將散於農村,藉以稍蘇困弊,此省耕省斂之良規,實王道救民之大端也。乃以農村救濟,特限於臺灣,海嶠一隅,未克均蒙其澤,豈臺灣農村之苦狀,尚未達上聽耶?抑植民荒遠之貧區,未蒙俯察也耶?不然,何以厚彼薄此,而輕重懸殊若是耶?噫!此真令人費思者矣。

夫同屬帡幪之下,尚有封殖之分;同遭荒歉之災,偏靳解推之助,臺民何因徒被文明之名,而不沾文明之澤?若謂螟蛉之子,豐嗇本自攸分;朝四暮三,方針原當有別,似可無煩豐干之饒舌者;第是勤供貢賦,孤島已自能行;在抱痌瘝,荒遐尤須憐恤,僚閣諸公又奚可以秦越人之視肥瘠,而置諸漠然無關乎?彼內地之農戶,困瘁已頻聞矣,鄉村之經濟,衰弊已難堪矣,較之臺灣農村,亦猶是同病相憐之窘狀耳。內地農村,有政府調節之於前,國帑補助之於後,窮乏農氓,尚不致輾轉乎溝壑;若臺灣之蔗農,任會社之誅求,蕉農供組合之榨取,桑麻米粟,賤價難售,田圃雞豚,索悉備賦,重以天災水厄之變,移未制限之情,臺農愁苦,即如包胥之窟秦廷、賈誼之陳宣室也,不可得已,而況當局無以濟其艱,政府無以蘇其困,且區區勒於一隅而限之,其能解夫井蛙拘墟之見者蓋鮮矣。

夫以一視同仁之治下,而界偏限乎鴻溝,大公無私之口頭禪,恩未潤乎鯤島,崖岸不去,判別依然,方朔侏儒,飢飽互異,吾不知其操是職者持何心耶?當此臺農憔悴之秋、輿論囂張之日,賸水殘山,怪發棠以無分;竭廬殫地,痛呼天而莫聞。所望鼎鼐閣僚,一體軫念,俾荒歉有秋,免歌缾罄之苦;內臺無別,同賡伏臘之風。臺農感戴,寧有涯乎!嗚呼!剜肉醫瘡,極無可奈何之策;焦頭爛額,猶苟延殘喘之思,當軸諸公,尚其放大眼光為臺灣農村計哉!(一九三二、八、十七)

1974年6月2日 星期日

最近風俗改良不可徒事虛文論

醉草園文集卷六 論說六
最近風俗改良不可徒事虛文論


吾臺風俗改良之聲,不絕於耳,輓近有心社會之士,動引為啟發臺灣文化之前提,口頭空唱,手足不前,積極難施,空談無補,此所以虛文而空具,而戛戛難底於實現也。考諸吾臺風俗,卑污齷齪之待改革者猶多,若婢妾之風並行,鬼神之惑滋甚。女巫男覡,處處長鄴水之風;喪祭冠婚,陳陳襲蠻荒之習。更有人權蹂躪,苗媳抵賣笑之花;人道摧殘,養女遭慘酷之棒。加以以佞佛為招牌,齋堂與艷藪難別,恃刁唆為能事;法網和潛窟佼游,沉淪迷信,書不勝書,嗚呼!頹風陋俗,實文化之厲階,鬻犬懸羊,怪相因仍,吾臺風俗之改良,如不及早貫徹,而欲徒事虛張聲勢以襲取皮毛者,吾未見其有成也。

夫欲澄其流者,當濬其源;欲齊其末者,必培其本。吾臺今日之風俗改良,正所謂澄流齊末之行,而非濬源培本之基也;何則?以彼嘵嘵喋喋,日唱改良,前途遼遠,而不之察也,後顧茫茫,而不之計也。具體無案,手自模棱,白紙空持,胸無成竹,譬彼行途,前者趨而後者躇躕,後者仆而更後者裹足,先後不繼,頓蹶不前,而欲求抵目的地,不綦難於上青天哉!

夫風俗改良必以普及教育為前桄,當局取締為後勁,而又有團體以整肅之,社會以制裁之,被之、化之,匡之、直之,輔之、益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拂之,上下同聲,朝野一致,戶籍之法綦嚴,取締之規難犯,此不改之改,而所以深於改也,不革之革,而所以深於革也。非然者,景氣恢復,動以迎神為機關;風水沉迷,猶以堪輿為信賴。喪祭冠婚,葫蘆依樣,苗媳婢女,養畜依然,而教化無以改其風,取締無以淳其俗,縱改良聲浪,高唱入雲,亦屬空雷無雨,其不至蒙澄流齊末、黃花敗絮之譏者,蓋亦寡矣。

嗟夫!虛聲純盜,補益毫無,形式空崇,痛皮毛之徒事;精神不振,笑口舌之囂張。數千年之頹風,卑污未泯,廿世紀之文化,灌溉方殷,世之有心改良風俗者,尚其一除積習,切實進行,幸勿仍襲輓近所為,空貽虛文之誚也哉!(一九三二、七、廿七)

1974年6月1日 星期六

無國焉有民無民焉有國兩者不可相離論

醉草園文集卷六 論說六
無國焉有民無民焉有國兩者不可相離論


國以民為天,民以國為命,國家有保護人民之義務,人民有監督國家之權能,頗知理者,類能言之、能談之,又何待論?乃自國家主義之學說興,有國者概以奴隸人民一語為前盾,而階級判然;民族主義之說唱,有識者亦以自由權限一語為先鋒,而頑強不服。嗚呼!是皆弗思之甚者也。

夫國之與民,民之與國,亦猶輔車之相倚,唇齒之相依,而不可須臾離也。車無輔則不可以行,齒無唇則不可以蔽,兩者相依,而實相為命也。國之於民亦然,蓋國無民則城郭空虛,而賦斂莫入;民無國則鳥獸分散,而棲息難安;國焉能有其國,民焉能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是故愛民如赤,不以君主自尊,百姓為懐,不以崖岸自別,即如征服殖民之區,異姓螟蛉之族,亦一體關心,不存隔膜之見,兩相安而兩相入,此亞米合眾國之所以永為世界主人翁,而為弱小民族崇拜不已也。

昔秦皇恃地王之貴,銷鋒鑄鐻,以弱天下之民,不二世而墟其國;羅馬以貴族自居,壓服細民,以固教皇之位,不再傳而斬其根。前車可鑒,鐵證非遙,信乎國之與民,洵有密切之關係也。蓋嘗論之,暴殄民族,魚肉蒼生者,莫秦皇若也;蹂躪人權,嫉視異教者,莫羅馬若也。然皆釀成滅種之禍,獨奈何世之有國者,視封殖之細民,恆如秦越人之視肥瘠,貴賤相懸,尊卑亦遠,甚且任其萬喚千呼,漠然以為無關痛癢,冰炭不容,枘鑿莫入,齟齬相形,積之既久,其不至於決離破裂之虞也,鮮矣。善哉!西哲有言:「國者,人民之國也;政者,人民而立者也。」國與民,一而二、二而一者也。願我國我民,願體此語,發揚蹈厲,以成世界之先進國也。

1974年5月7日 星期二

孔孟異同論

醉草園文集卷五 論說五
孔孟異同論


世之論東洋道德者,動以孔孟並提,而抑知孔孟之學說,有異同之點乎?夫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本危微精一之大經,闡中庸仁義之大旨;而孟子之學,根於孔子,此道統遠近之所以異也。孔子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筆削之間,維綱常風化於不墬,文詞以外,繫國家政策於千秋;而孟子正人心,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只行權於一時,此心術淺之所以異也。

孔子之言孝,則曰:「用天之道,因地之利,以養父母。」孟子之言孝,則曰:「好貨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為不孝。」是孔子之言,簡括阭微,非若孟子之直陳淺狹也。孔子之言性,曰:「性相近」,孟子之言性,曰:「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一原其中,一究其末也。孔子之言仁,必本於孝弟,孟子之言仁,但曰「仁內」,又「安宅」。孔子之言義,曰:「義者,宜也。」孟子之言義,曰:「義內」,又曰「正路」,是又一深入一淺出之差也。即其論學也,孔子教人以四,孟子教人以五,孔子以格、致、誠、正,推至於修、齊、治、平;孟子僅深明於知言養氣,以求不動心之道,早又為人為己之分也。

雖然,孔孟之言詞文章,間亦有若合符節者,孔子之王道,尊堯舜,孟子之黜霸功,貶桓文,此其政術同也。孔子之唱大同,孟子之行大道,此其主義同也。孔子怨放利而行,孟子嚴義利之辨,此其宗旨同也。孔子惡祝鮀之佞,誅正卯於朝,孟子拒王驩之談,絕尹士之請,此其遠斥小人亦同也。

若夫孔子處春秋擾亂之世,孟子生戰國紛爭之時,俱不得君師之位以治天下,其處世又同也。乃環境同,主義同,政術、宗旨同,而言行有差異者何也?由其積學醞釀深淺,見道有遲速精粗,斯其所施自異也。蓋孔子之學,宗十六字之心傳,精一中庸,直與堯舜同體,故有「不怨天」、「不尤人」、「溫良恭儉讓」之稱,所謂聖者也。孟子之學,雖根於孔子,然離聖人已遠,不獲親炙教澤,況乎戰國乾坤,干戈俶擾,奇才輩出,詭譎相乘,而子輿以謇諤之詞鋒,代春秋之褒貶,使世道人心,復歸於正,所謂賢者也。

夫大醇謂之聖,醇而小疵謂之賢,聖為天所縱,賢可學而能,聖賢之名號固殊,聖賢之言行自異,觀乎《大學》一卷,《論語》廿篇與《孟子》七篇,而孔孟之異同,又可想像而知也。在《易》之爻辭,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惟孔子當之;在賁之卦象,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惟孟子以之。蓋孔子之學,繼衰周而素王,孟子之賢,紹顏曾之墬緒,微孔子無以集群聖之大成,微孟子又豈能繼尼山之薪傳者哉!

嗟夫!傷麟泣鳳,望魯發奈何之悲;舍我其誰,去齊有不豫之嘆。陳蔡飄零,痛悠悠之吾道;齊滕樽爼,藐巍巍之大人。世之談孔孟者,恍然悟異同於其間矣。(一九三二、六、三十)

1974年5月6日 星期一

人貴有自立精神不可趨媚權勢求榮反辱求親反疏論

醉草園文集卷五 論說五
人貴有自立精神不可趨媚權勢求榮反辱求親反疏論


莊子曰:「有人者累,見於人者憂。」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此自立之精神也,蓋吾人之賴以堅強不拔者,皆恃有此卓犖自立之精神,是故,古之聖賢豪傑,必先自立而後立人,不依附以為高,不趨蹌以求譽,此李膺所以成其搜謖謖松風之節操,而武侯所以淡泊明志、寧靜致遠也。

乃世有選懦之徒,耽溺虛榮,甘自菲薄,泥首權勢,以為進身之階,於是移其柏松之傲骨,化為杞柳之垂腰,消其盛氣之衝天,甘墬斯文於掃地,靦顏要路,搖尾公門,白晝黃昏,伺權悻寵,皇皇然,汲汲焉,冀獲見憐以為幸,嗚呼!趨承權要,嚬笑難堪,嚅囁趑趄,卑污尤甚,吾不知其此時面目,設令妻子見之,汗顏羞愧至何地耶?

夫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萬鍾於我何加焉!今乃為妻子之奉、衣食之求,以至於辱身賤行。手足也,因人而束縛;口舌也,因人而不靈。利祿未來,身心已喪,縱媚顏所獲,足資口體之養,捋鬚屈膝,齷齪以極難堪,是求榮而反辱,求親而反疏也。而況徒勞者未必有所獲,所求於人者小,而自失者大乎!噫!余不禁為若輩悲,吾更為若人惜也。

雖然,自立之道重精神,不重皮肉;貴自樹,不貴憑依。彼神州地非不廣也,人非不多也,而君相官吏,伺外人之顏容,士農工商,仰外人之鼻息,奔走疏附,若孝子之事父母、妓女之媚情人,精神沮喪,志氣消磨,一旦國家有事,但求結納大邦,拖庇強國,即至為宇下之螻蟻、塵土隻沙蟲,亦所不辭,庸詎知精神不振,志節自虧,國體摧殘,強鄰蔑視,譬彼石敬塘以十六州賂契丹,適足以誘人之侮辱,引人之侵凌,又豈非求榮反辱、求親反疏之一鐵證耶?

夫自立為自強之前提,自尊為自立之後勁,世有侈談自治,而缺乏自治之精神,妄自尊大者,良亦徒知枉尺直尋為捷徑,而難逃於榮悴親疏之力也。嗟夫!媚勢趨權,原為辱身之具;掀天揭地,方見自立之才。同此圓顱方趾,孰無良心;若論富貴耕漁,亦根本分,世之依附權門,以求功名利達者,可不起積弱以圖自立哉?(一九三二、六、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