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3月10日 星期日

讀書人須立德立言立功以垂不朽論

醉草園文集卷三 論說三
讀書人須立德立言立功以垂不朽論


人生擾擾多男子身,世間難得為讀書子,讀書人為今古所共稱許,諒哉!雖然,讀書人之名譽固可貴,而讀書人之樹立,猶不可輕,何也?蓋讀書之人,既明事理,文博古今,具平生之德範,當自別於庸俗者流,即至一行之微、一言之細,猶必負有千載不移,顛撲不破之卓識,然後無忝為讀書人也。

吾觀古之所謂讀書人者,大都道德根諸學問,言行謹諸平生,著作等身,文章堤垂不朽,碑銘載口,仁聲久佈無涯,是故韓公原道,文起八代之衰;程子註疏,言戒六經之失。裒列女以為傳,劉向之心血長存,誌人物以為書,世南之精神永在。他若勸君立貳,狄仁傑之功德巍巍;舉笏碎神,孔道輔之正言侃侃。以及范仲淹之醫相同功,王陽明之言行一致,然後愈信古人之樹立,皆所謂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垂諸千秋而不朽者也。

不謂今之讀書人比則異是,利藪孜孜,道德早拋諸腦後矣;侯門僕僕,富貴久縈夫夢中矣,主義迭唱金錢,愛錢不愛臉;生命視為樽俎,操管如操刀。不但此也,肆口傷人,甚於放紙之虎;靦顏媚客,有似搖尾之狐。楚楚衣冠,居然文士之盜;翩翩面目,直是儒教罪人,不平鳴,無腔笛,均為若輩之機關。是是非非,花花世界,亦為若輩所投擲。噫!讀書人之樹立,古今不同如是。

吾不知今之讀書人,何異於古所云耶?寧所不大可研哉!嗟呼!功名利祿,過眼雲烟;德行言功,等身事業,顧名思義,千古乃多良善讀書之人;敗德污身,於今何為齷齪之輩,世道衰替,古今懸殊,顧安得盡起今夕之讀書人,而為之諄諄以造語哉!(一九三O)

其二

富立業,貴立名,人之常情也;農耕田,工操藝,亦人之本分也。乃若不富不貴之間,不農不工之輩,而為讀書人者,將何以樹立,方可傳諸不朽乎?曰厥惟立德、立言、立功,蓋讀書自明理,讀書之人,既不汲汲於富貴,又不戚戚於貧賤,惟寢饋於叢殘經傳之中,日與古聖賢相接近,其平生之所養所學,富貴農工逈殊,苟勞勞焉,狗於庸俗之流,語言無可採;碌碌焉囿於拘迂之見,功德不足稱。則蜉蝣身世,鸚鵡才華,一生歲月,亦只等於眼裏雲煙、光中石火已耳,其何能並天地以圖存,垂乾坤而不朽哉!

古讀書人知樹立之不可忽,留貽之不可輕也,是德行之尊,崇重高夫泰岱,語言之細,勤謹凜夫絲毫。即至一功之立,猶必以利民生、胞物與為懷,一績之成,亦必以造福祉、垂永久為念,其立名何重,顧行何尊也!試觀孔門德行,夫子首稱顏閔,貶褒魯史,早著春秋。闢楊墨之異端,孟子之宏功偉大,擯老佛之邪說,韓公之原道堪崇。文章絕業,司馬曾號名山;著作等身,公羊亦裒鉅製。箋註疏於蟲魚,鄭玄之精神宛在;費心思乎蝌蚪,朱子之功德無量,以至匡衡,劉向之徒,程子、廉溪之輩,其所樹立,均足與日月爭光,天地同壽,即裨益後世,扶持綱常,又何可勝計?太上所謂士子須立德立言立功者,此之謂也。

夫人即名為讀書,則天之所以畀我者,意亦良厚,天既以厚我者與我,則我尚若何樹立,若何尊崇,庶無忝為讀書人?必凡於德行言動,在在須負有千秋不朽,顛撲不磨之意,而文章千古業,德行一生心者,尤讀書人之不可一刻捐諸懷也。不然,詩書其外,齷齪其中,衣冠其身,禽獸其行,欲求一世完人之名亦不可得,尚望其垂千拜以不朽耶?噫!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洵足為讀書人作一當頭棒也。

吾輩同為讀書中人,既不能求富貴以榮名,又不能學農工以餬口,文字有緣,功名無分,亦惟於三者之樹立,認為讀書人之天職。德行淳謹,下筆盡牖世之文;言語箴規,開口悉掖民之藥,且建功施金石,德績佈聲詩,庶可與古人共爭芳於千古也。 鳴呼!功名赫赫,過眼雲煙;筆墨勞勞,等身事業。衣冠邱上土,英雄之霸氣無存;富貴草頭露,帝王之結局如是。廿四史中,心血盡存風雅士;五千年下,清高多屬讀書人。凡我詞林士子,可不兢兢圖驥尾之附,以共垂於霄壤間哉!(一九三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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