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3月7日 星期四

人生觀論

醉草園文集卷三 論說三
人生觀論


人為萬物之靈,別總總林林,而與天地並立,則吾人之有此身,似亦可以相慶而無憾矣。然人之生,童齡幼稚,大都氣稟相齊,無小差異,迨乎稍長,不無悲觀樂觀,戰乎心坎之間,雖其身世境遇,實為天造地成,卒底於此,良亦吾人趨向執持之偏,有以致之也。吾常持此以概觀人生矣,彼常存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難且遠也。彼挾其難遠以臨我,則我常眩亂茫然,如隙中之觀浪,又焉知高下之所在,由是樂者常求而弗得,悲者屢斥而復來,貧富之辨戰於中,悲樂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今夫富貴者,人生之所共樂也;貧賤者人生所共惡也,然得之不以道,則雖有富貴不能處、貧賤不能去;若或不然,則吾人利達者,將如魯如土以求富為得策乎?抑超越高舉以保真為良規乎?此又人生之一疑問也。

莊子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又曰:「為善為近名,為惡無近利,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孔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揚子曰:「知生之暫來,知死之暫往。」彼漢之鄧通,鑄錢銅山也,秦之商鞅,位極人臣也,然一終遭滅族之誅,一意受車裂之禍。顏淵居陋巷,而風起懦頑,原憲隱蓬門,而名高列傳,然則顏淵之窮,原憲之貧,為我之所大欲,鄧通之富、秦鞅之貴,為吾之所大惡也,悲樂寧有定乎!第是此又未可綜括人生也,內典曰:吾未來以前,已有我也,過去以後,仍有吾也。現在之吾,為真吾乎?為假吾乎?不知形體者,特我之軀殼耳,如逆旅然、宅舍然,富焉不過數十春秋而已,非真我也;吾之所以為我者,精神也,心血也;精神歷千劫而不磨,心血存千秋而不朽,故雖大塊載我以生,勞我以死,而吾之精神自若也,我之心血猶存也,倘所謂托精神於日月,寄心血於名山者,非耶?又豈戚戚貧賤、汲汲富貴,日抱悲愁之觀者,所可同日語哉!

所謂人生也,嗟乎!塵寰擾擾,功名之鎖難開;大眾芸芸,名利之繮莫脫,愁城坐困,辱井長埋,為無聊之日月,以憾恨夫人生者,吾不知其凡幾也。莊子曰:「為輪為彈,與化往來,蟲臂鼠肝,隨天付予。」斯真人生之的耳,彼嘵嘵者可以釋然也。(一九三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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