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2月27日 星期日

醉草園詩集書後 林文龍

臺灣孤懸海外,古本荒服,明清之世,漸開草味而肇文明,是以有志六義之士輩出,間或寓賢名宦遊蹤偶至,風騷壇坫,迭為主盟,獨我碧沙僻處荒陬,參軍林公身殉而後,先民入而拓之,篳路藍縷,以啓山林,未遑顧及文事,遂鮮以詩鳴者,推究其因,未嘗非時勢使然也。

道咸之際,社寮莊張日華明經(煥文)嘗尋師千里,遊學於榕城之鼇峰書院,時人是咸以「庠序肅身、騷壇獨秀」譽之,為我碧沙風騷之傳衣初祖也。明經家居課授生徒,門牆桃李甚茂,初卿莊林文翰孝廉(鳳池)其尤著者。同治初元,孝廉亦繼乃師志業,傾其所學以授鄉幫子弟,中以坪頂莊陳文繡、車輄寮莊林昆漢最為傑出。其時復有坪頂莊林大業茂才,設青雲齋教讀營生,亦頗能詩,風氣所及,我碧沙風騷彬彬盛矣。迨光緒甲午一役,清師敗績,廷議割臺。越明年,版圖改隸,陳文繡、林昆漢、林允恭、黃廷幹(錫三)、葉作霖、張士衡諸遺老等,感於故土沉淪,斯文將喪,乃出而結為詩社,仍沿清代社學之名,號曰彬彬,春秋佳日,朋簪畢集,攤箋分韻,擊鉢催詩,實開日治間台地詩人結社之先河,所輯《彬彬社七賢集》,幾歷滄桑,竟付劫灰,惜哉!

彬彬社方喜蒸蒸日上,詎料老成凋謝,竟隨之聲銷采匿,幸賴篁川張達修先生覺起其間,薪燼火傳,為我碧沙風騷大放異彩,先生即社友士衡公之孫,而宿儒錫勳公之子也,淵源有自,復於虎溪入宿儒王則修之門,弱冠即獲左旗右鼓,馳聘於東都騷壇,距今五十有六年矣。

先生詩稿宏富,五十六年間所作,較諸放翁萬首尤有過之,總其名曰醉草園詩集,前後二版,刊於乙丑,再刊於戊申,惟皆非足本,以短於剞劂之資故也,及今讀之,不無遺珠之憾,且星霜屢易,積稿日增,先生不忍心血所注而湮沒無傳,遂興三定名山事業之念。丙辰仲秋,龍道出東墩,謁先生於寓齋,當是時先生為誌伉儷金婚之喜,擬印詩集,公諸同好,乃委以整理舊稿之任,並盡出其歷年所積存者,且矚以鄙意而定取捨,龍惶恐受之。既歸,歲以工作之暇,埋首於斯,剪之、粘之、謄之、校之,如是者八九月,幸步復先生所託,丁巳仲夏,終告殺青,起自乙丑,止於甲寅,都若干首,按年編次,釐為五十卷,亦兼存即時即史之意也。

斯稿既成,本當付諸梓人,無奈因循數載,未克如願;今歲值先生尊仁錫勳公百年冥誕,擬繼未竟之志,兼誌孝思。秋,先生鏖詩來彰,付以序即乙卯乙降諸詩見委,龍夙受啟迪之恩,故義不容辭,於是再接再厲,仍本舊例,合前編為五十六卷,文存一卷附焉。旋以卷帙浩繁刻資昂貴,龍乃屢次與先生重加斟酌,刪除若干,大底以少作稚氣者為主,視全稿約十之二三,而醉草園詩集之籌印,於是定議。

先生之詩,久播士林,其造詣夐邃,斐然可觀,昔高安彭素庵先生(醇士)嘗以「已臻能品」相許,殆成定論,原無待龍之饒舌,惟其軼聞乙則,知者日少,姑古調重彈,聊與先生敏銳之眼光一相印證耳。按南部洪鐵濤(黑潮)參霞小記所載,甲戍暮春,有以「黑貓雪文」徵詩者,而洪氏素不應徵,因友人楊元胡(即楊乃胡)之請,免書一律付之曰:「烏圓雅嫩號瓊肥,一線柔香溢四圍。匳底春風薰皂莢,花陰曉露盥紅薇。團來玉局猧兒雪,浣盡緇塵燕子衣。持贈時髦諸姊妹,殢人常恐夜忘歸。」適先生平定甲乙,閱畢,先生拔置此詩第一,並大書曰:「此詩作者其黑潮先生一流詩人乎?」及榜揭,果為洪詩,聞者吳不嘆服。

龍不敏,編校既竟,儘綴數語於卷末,已告博雅君子,並誌文字因緣云爾。(庚申仲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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