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9月6日 星期五

醉草園記

醉草園文集卷九 雜記一
醉草園記


古之隱君子遭不遇,往往寄跡於園林邱壑間,而名以適其志者,是故掛冠摩詰,隱鹿柴以逍遙;歸里陶潛,樂柴桑而躑躅,其清風亮節,瀟灑襟懷,千載後猶想見其人焉。余無摩詰之遇,而有陶潛之志,每於琴書之暇,耕稼之餘,輒攜杖出遊,凡名山芳林,一邱一壑,靡不涉足其間,鹿柴以供棲隱者,率不可得,然余未嘗以難得而遂去諸懷也。

丁卯夏六月,陳君惠生向余請曰:「城東林坳水旺氏之園林鬻有日矣,斯園之勝,若得而點綴之,其幽雅當不孫於鹿柴、柴桑也,君既有棲隱之志,盍購之?」余聞而喜曰:「此吾所願也!」遂趣陳往說,翌日議定,而園林有主矣。乃芟榛蕪、刈穢墟、鑿深池、蠲汙瀦,或築,或焚,或除,栽花為徑,引水為渠,岡陵突出,環抱而居,修竹森翠而䉑箐,怪石崢嶸而馳驅,石磴花徑,盤曲紆徐,茂樹叢林,繞砌陰敷,雲煙盡古,草木清腴,美哉大觀!為之滿志而躊躇,因署其園曰「醉草」,蓋本託醉以遯世之意也。

夫山水之幽奇,固仁智之所樂,今此園獨以醉草名,何哉?誠以仁者能拯蒼生於艱危之外,智者不迷名利於物我之私,進可以有為,退可以有守,然後可以享林壑之勝、泉石之幽。若余也,仁義居心而不能守,網羅在前而弗知避,是仁智之不足稱也。雖然,堪自信者,樂其所樂而不與人共樂也,有時興之所至,啣盃露頂,濡筆淋漓,醉裏乾坤,吮毫作草,憐昏濁於眼中,何忍欼醨而獨醒,驅風雲於腕底,時且落紙以狂揮,則雖未足以享林泉之樂,想園靈當亦許我之顛狂也。

彼石家金谷,艷則艷矣;李氏平泉,佳則佳矣,其如繁華事散,跡委灰塵,不旋踵間而感慨係之,誠非余所樂也。余所樂者,杯酒之外,翰墨是親,學草聖以濡毫,追謫仙而醉月,雖未得與鹿柴、柴桑後先輝映,當不愧為斯園之主人也夫,是為記。(一九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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