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7月1日 星期一

汝無面從退有後言功欲歸己怨欲歸誰論

醉草園文集卷七 論說七
汝無面從退有後言功欲歸己怨欲歸誰論


甚矣世情之偷也,面諛人以為是,背毀人以為非,貪人功為己力,移尤怨於他人者,皆皆是,是欲求一侃侃諤諤、面淨是非、任怨任勞、胸無芥蒂者,戛乎其難,此大舜、王曾古聖賢之言,所以為千古法戒也。昔者大舜戒廷臣曰:「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王曾立朝正色,嘗曰:「執政而欲使恩歸己,怨將誰歸?」其為諂媚輩下針砭計,為邀功輩作棒喝,防微杜漸,固甚深且遠也。

夫士君子立身行事,當光明磊落,以示心跡之無他,當從則從,當止則止,當辱則辱,當榮則榮,又焉有所謂面從後言、歸己歸誰耶?世有面諛齷齪、夸張功伐之流,立朝則唯唯諾諾,惟在上之顏色是伺;衿功則炳炳麟麟,惟他人之勤勞是奪,陽奉陰違,進則趨,退則毀謗,擅榮寵於一身,置叢怨於不問,卒之曲直無分,黑白混亂,國政因之而阽危,官階因之而倖進,奚可勝道?此八元八凱,所以獨出於虞廷,而慶曆四諫士,所以獨高於宋代也。

獨怪今之有官守言責者,每遇會議席上,重瞳屢問,非惟面從,又從而迎合之,攫人力為私功,歸他人以罷咎,卽欲求極諫如陽城,以廷諍可否,謙遜如馮異,以輕視功名者,終不可得,此口蜜腹劍,所以多出於僉壬,貪功圖祿者,多為人間之怨府也。嗚呼!謇諤一士,誰同骨鯁之趙良;歸反全身,若師守真之顏斶,面諛背毀,居功辭怨者,可憬然悟矣。(一九三四、八、廿三)

其二

嗚呼!吾不解世之面諛背毀者何多也,吾又不解世之居功辭咎者何甚也。夫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放利而行多怨,況貪人之功以為己力者乎?昔者大舜戒廷臣曰:「汝無面從,退有後言。」宋王曾告范氏曰:「功欲歸己,怨將歸誰?」蓋深恐世有貌從心違者,飾辭以毀人;假公圖私者,利己以害人也。

夫有大舜而後知「予違汝弼」,有王曾而後舍己從人,彼言偽而堅,行偽而僻者,我孔子猶且誅之,況陽務巧辭以悅人,陰奪他功以歸己者乎?是故誡無面從,所求吾是非曲直之實也;誡無後言,所以進人於光明正大之域也。恩勿歸己,所以防偷榮昧進之嫌;怨勿歸人,所以嚴得毀得譽之真也。古聖賢以是自警,時人亦以是自遵,此八元八凱,僅獨盛於虞廷;直士直臣,偏多見於宋代也。

獨怪世之伺人顏色者,好名自喜者,入門則唯唯諾諾,語終日而不違,論功則自大自尊,舍余身而莫屬,究之陽奉於前,陰毀於後,一人得志,萬口咨嗟,是不特無以弼正人之失,轉以面從為長人之非,歸己為積怨之府也。嗚呼!貌言擯斥,趙良之鯁直誰師;恩怨分明,馮異以論功自恥。世之面諛見長、偷功自喜者,可不知所甚哉!(一九三四、八、廿四)

其三

慨自末俗澆漓,人心奸險,而世之面諛背毀、居功自喜者流,已多見於今日矣。以貌言為能事,開口務博人之歡,以功伐為己歸,全身集眾人之怨,加以陽奉陰違,背後則是非百出,刻人利己,個中之功罪難分,嗚呼!天下之面從後言、居功辭咎者,大抵如是,此大舜之所以戒群臣,王曾之所以明正色也。

夫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而功者人之所甚欲,怨者人之所甚惡也,今乃為博人之歡、富貴之求,搖唇鼓舌,婢膝奴顏,掠美市恩,張冠李戴,一會議也,惟馬首是瞻,輒順承而不議,而天良全昧,是非不擇也。一事業也,惟鰲頭獨占,務名利以全歸,而怨府自甘,謗讟不聞也。逢迎上意,一步一趨,剽竊民勞,自尊自大,究之陽以媚人於前者,誰保無悔恨於後,集於菀者,固不免夫集於枯者之怨也。

夫唯唯諾諾,智者不為,竊位全身,君子不取,況面從而後言,奪人以歸己者乎?吾觀虞舜之廷,大小臣工,進思盡忠,退思補過,以成俞咈之盛;有宋之世,臣士百僚,先憂後樂,咸惕然於功過之分。未始非大舜、王曾聖賢之言有以益之也。嗚呼!人情之虛偽易察,人間之公憤難消,吾願世之有官守言責者,立朝則侃侃諤諤,以盡「予違汝弼」之誠,論功則自下自卑,以遠側目邪視之怨,則古聖賢之遺風,復重新於今日,豈不懿歟!(一九三四、八、廿五)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