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4月12日 星期五

儒德論

醉草園文集卷四 論說四
儒德論


推宇宙之先覺,繫絕業於名山者,豈非吾儒之事業也耶?喚社會之沉迷,開思想以善導者,非吾儒之責任也耶?雖然吾儒事業、責任固可貴,而吾儒之道德品行尤宜尊;不然,虛有其表,務空炫美名,敗絮其中,金玉其外,縱其文章制作之觀,亦卑卑不足道,何況齷齪腐儒之流耶!

吾嘗持此以衡東西儒者矣,彼言行一致,覺世牖民者,非顏、曾、閔、孟之儒者乎!言論不刊,空前絕後者,非康德、邊沁之儒者乎!放史界之眼光,司馬遷之儒才卓絕;窮哲理之純粹,斯賓塞之品學雙全。韓、柳、歐、蘇,固東儒之泰斗;柏、阿、梭、畢,亦西士之津梁。外至於董仲舒、賴山陽、黃梨洲、王陽明之徒,斯蜜魯、達爾文、太戈爾、孟德斯鳩之輩,類皆文質彬彬然,有君子儒之風,誠以道德蘊其心,詩書華其氣,故讀其文,重其人,誦其詩,尊其德,其令人景慕,一何至於此也。

不謂時至今日,斯文萎弊,而儒德不堪聞問矣。尋章摘句,襲儒者之皮毛;內譎外恭,假儒生之面目。身履跖蹻之行,口談孔孟之書,浸假學南郭之吹竽者矣。穿花問柳,蜂蝶同勞,濮上桑間,浸假學韓壽之偷香者矣。銅臭空賞,視財如命,鐵窗有分,造孽自成,浸假學周興之入甕者矣。舞墨筆以傷人,放紙信市中之虎;濫衣冠以稱士,出醜吊樓上之猿。甚有誘人訴訟,離人骨肉,家庭慘禍,兄弟賦豆萁之詩;財產紛爭,漁人收鷸蚌之利。猶復文采如流,儒冠儒服,詡詡然為人作墓誌、點主以為榮者。噫!若而人者,皆衣冠中之敗儒,斯文中之蟊賊也,尚何儒德之足言哉!

夫儒者,學者之稱者也。《禮》儒行釋文曰:「儒之言優也,謂能化人服人者也。」是故以學界言,則有儒林、儒宗之稱;以官界言,則有儒吏、儒官之號;以軍界言,又有儒將、儒臣之名;史有名儒、儒林之傳,類皆紀其德行品格,有自別於常人,故大書特書,以尊崇之也,而謂儒德可不重乎?

嗟夫!黃鐘毀棄,瓦缶雷鳴,大道不行,小儒四出,斯文中有此儒,斯文之不幸也。社會中有此儒,社會之不幸也。衣冠禽獸,面目空存,心術虺蛇,詩書安用?斯真名教中之罪人耳,儒德尚可問乎?吾願世之所謂儒者,尚其崇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以極高明,又時以東西大儒為矩範,幸勿學鄙儒,以一頂儒巾自囿,庶儒者之事業、責任可完,儒雅之言行品格自尊,儒德之名,庶可副乎!儒門諸公,尚勿以余言為河漢也可。(一九三一、八、四作於小爐荒唐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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