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4月13日 星期六

漢學漢醫重於西而輕於東貽笑外人論

醉草園文集卷四 論說四
漢學漢醫重於西而輕於東貽笑外人論


嗚呼!吾不解世之厭舊憐新者何多也,吾又不解世之炫奇好異者何甚也,夫日月之經天,江河之緯地,人人知之而不以為奇,米粟之於食,裘葛之於衣,人人知之而不以為寶,乃至架空之電、歕壁之泉,本熠熠涓滴之觀,則互詫為奇異矣。狐貉之溫、膏粱之味,屬羸身腐腸之藥,則共詡為奇珍矣。噫!是亦少見多怪之儔,盍嘗計其久暫之效,為之權輕重於其間耶?

夫漢學漢醫,我東洋固有之異寶也,四千年之菁華,四億眾之湯液,倉頡、神農之創作,尼父、長沙之大成,炳炳麟麟,至於今是賴。而為民眾之所需者,亦如日月江河、米粟裘葛之不可須臾離也。乃不謂時至今日,西學東漸,我東方之文明,日漸闇閉,而世之學者輕棄我菁華,鄙夷我醫術,去而轉求西學,坐使東洋特有之漢學漢醫,目為陶雞瓦犬,而彼泰西之學者,轉重視相率以探求我真髓。或設專科,以研磨漢學之蘊奧;或標異幟,以參酌漢醫之精微。詞章訓誥,搜羅殆遍,脈絡君臣,證勘靡遺,彼米洲德法,又其昭昭較著者也。

嗟夫!大雅不作,元氣淪亡,韓柳歐蘇,唐宋之文豪已邈;柯洪朱李,明清之醫道難延。文章覆瓿,草木非時,其不為外人齒冷者鮮矣。且漢學漢醫之歷史,由來久矣,四千餘年之光陰,九萬餘里之利賴,其間,火於秦,黃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迨至五胡之蹂躪,蒙族之侵凌,滄桑浩劫,兵燹干戈,而我族猶綿綿延延,方興而未艾者,漢學漢醫之力也。夫茍以漢學漢醫為不足重,宜其滅絕於嬴秦、五胡之時矣,尚何有今日之可言耶?然則漢學漢醫為我東洋計,誠不可輕,有可斷言者,獨奈何世之廢典忘祖、拔本塞源者,偏多見於今日也。噫!吾不獨為我東洋悲,吾更為我東洋惜也。

雖然,文明科學,西國稱雄,他山之石,攻錯相資,亦未可厚非者,第以厭舊喜新者流,粃糠故舊,自命維新,剩馥殘膏,丐其一滴,則沾沾自喜,而空貽西士之譏者,殊難為之諱也。吾願世之學者,勿舍舊而謀新,徒貪多以務博,研精鍊細,敝帚自珍,馬渤牛溲,神方自重,况乎東西學術,各有特長,誠能摘其疵以抉其醇,取其長補我之短,東西考證,極臻完善,則豈為漢學漢醫之光,東洋民族,實胥有賴焉。不然,削足就履,貽羞外人,禮壞樂崩,轉求諸野,捫心清夜,其何以堪!莘莘學子,慎毋炫星星點點之觀,忘日月江河之大,飫膏粱狐狢之適,忽米粟裘葛之安,以息自貽伊羞也可。(一九三一、十一、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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